这个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冒出来,之前很多次,在看见江母冷淡的面色时,他都会这样想。
一开始只是一个怀疑,但到了后头,这堪称荒谬的怀疑被一点点佐证。
江父看似和蔼外表下的冷漠、从始至终都在厌恶易舷安的江母、还有对弟弟同样不管不顾的符沉。
在江昭心里,符沉和另外两个人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符沉似乎是天性冷漠……似乎也不对,对方对他就很好。他猜测,符沉应当只会对把在乎的人好。
而江父江母的喜恶且没有建立在这个标准上。
一切似乎都只是没由来的。
江昭闭了闭眼,罕见地有些不忍去想。
如果江家父母从一开始就知道易舷安的身份,那么不难解释他们的态度为什么是这样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照片拍摄的时间来看,应当是在易舷安还小的时候,总之是在十岁之前。
江昭不擅长动脑,认真在脑海中回想是否有什么细节被他漏掉了,但他的大脑并不适合高负荷的运转,没一会儿便有些头疼地睁眼,目光落在易舷安身上。
或许,比起自己胡乱地猜想,问问当事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系统实时监测着他内心的想法,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后忙开口:您不会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对易舷安来说,曾经的他是期望过父母亲情的,只适合后来这些期望在越来越多的失望里被否决了。
江昭问:有么?
他垂眸,我只是想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已,查清真相而已,知道真相对他来说不是更好吗?
系统委婉道:您说的不无道理,但这样对他来说,有些残忍。
系统其实有些不解,江昭对一团勉强有形状、说不清话的黑雾都能和颜悦色,甚至会维护对方。
怎么在面对别人时,会表现的这么冷漠。
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对人性、生命、命运。
江昭思忖了下,犹豫道:那我只问他还记不记得父母对他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好了。
系统沉默,它方才其实已经有些逾越了,事关宿主和任务对象,它本来应该只字不提的。
江昭沉默的这段时间够易舷安脑补很多了,等他再回神时,便发觉易舷安的面色有些心虚。
“对不起,我又忘了……”他是这样说的。
江昭的目光从他攥紧的手移到面上,转而轻声道:“没关系,你下次记住就好了。”
他和系统道:黑雾比他乖多了,说不准出来,就一直都没有出来。他不一样,他一直偷偷跟着我,还不告诉我。
系统没出声。
“易舷安,我跟你说过很多‘最后一次’,但你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江昭道:“既然你这样,那么我认真跟你说一次,你跟着我的时候我都知道,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可以自己明白。——刚刚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记着,再来一次……”
“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江昭认真道。
他对比了下黑雾的做法,忽然对易舷安升出了许多不满,尤其是在听话这件事上。
易舷安眼底满是慌张,下意识伸手攥住了他细白的手腕,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唇瓣张张合合半晌,最终泄气似的道:“对不起……”
“我嘴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我跟着你不是想监\视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会出什么事。你的八字太轻,容易沾到不干净的东西。”
江昭只是看着他,对他的话不做评价。
易舷安的头发都耸拉下来了,委屈而又倔强地抓紧他的手,好像在害怕,怕他一松手,面前漂亮的妻子便跑掉了。
“我以后不会不经你的允许跟着你了,你别生我的气。”
江昭没否认他生气的事实。
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易舷安提出要求。
易舷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良久听不见他出声,还以为他气狠了,心头满是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了眼江昭,像是惶恐被抛弃的大狗。
“昭昭。”他小小声唤道。
江昭微蹙眉,“别抓我的手,弄疼我了。”
易舷安忙松手,乖得像面对老师的小学生一般,站得笔直。
“我听你的意思,你以后还会跟着我?”
易舷安垂眸点了下头,“你不可以不让我跟着,我看不见你,会一直担心你。”
江昭勉强点了下头,软乎乎道:“好吧,但你以后跟着我的时候别再躲了,如果你在跟着我,一定要让我知道。”
易舷安忙点头答应下来。
他答应得爽快又果决,江昭面上反而浮出几分难色,犹豫地咬住了下唇。
“我也骗你了,我刚才……去了你的房间。”江昭声音有些轻,“我在你的房间左右看了看。”
他的手往枕头底下伸,摸出一本日记。
“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所以晚上才会睡不着的。”
易舷安盯着那本日记,目光显得格外\阴沉。
漂亮的青年咬了下唇瓣,泛粉的指尖轻点日记的封面,“我想不通的事,你应该能够给我答案。”
他用软得像棉花一般的声音问着:“他们对你的态度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什么?”
江昭有些犹豫地重复了一遍。
易舷安阴沉的目光离开日记,落到了这张漂亮至极的脸孔上,眼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翻涌着,即将冲破最上面的那层束缚,一如崩腾的万马与滔滔不绝的洪水。
一旦冲破了薄如窗花的桎梏,便顷刻会摧毁目之所及的一切。
“你想问,他们对我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敌视的吗?”易舷安说:“这个问题我给不了你答案。”
江昭心一悬,几乎以为易舷安窥破了他的想法,看到了他的内心。
易舷安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漠。
“——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便是这样的。”
江昭的心脏被往上提了一下,而后又迅猛地落了下来,砸到了谷底。
……什么?
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么?
这不可能呀,不管是多狠心的父母,都不会从孩子一出生时便对他们不管不顾,还是说,易舷安记事之前,他们便知道了易舷安的身份,所以这么多年的相处始终没有培养出亲情来。
这更说不通了。
假如从一开始便知道,江母的态度绝不只是冷漠这样,她会更加憎恶厌恨易舷安,认为是对方害得她无法和亲生儿子见面。
易舷安假少爷的身份也不会持续这么多年,更不可能一直到找到他之后,他们才开始仇视易舷安。
江昭才刚找到的一条线转瞬又断掉了。
他脑子里充斥着一团乱麻的人物线,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毫无踪迹可寻,如同一个散掉之后被随意卷起来的毛线,似乎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挑一根线剪断,再顺着剪短的这根线慢慢往上捋。
他现在捋不清这根线,唯一的方法便是等应野查出什么,告诉他。
他才有机会能够一举找到一团乱麻中的毛线头,顺着将整团毛线一点点捋顺。
易舷安别开脸,声音听着格外沉闷,“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对我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江昭下意识问:“那日记……”
易舷安打断他。
“他们没有变了,是我变了。”
是他长大了,知道父母对他究竟有多讨厌,他竭尽全力凑到对方身边并不能让对方喜欢他,反而会让对方越来越厌恶他。
从察觉到这个事实后,易舷安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远离他们。
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一对父母了。
易舷安眉眼松散,瞧着情绪很不好的样子,抬眸看了一样他,而后伸手,试探着拉住了他的手。
江昭没有反应。
他于是大胆了一下,以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抱住了江昭的纤细得如杨柳一般的腰肢。
江昭想了又想,最终选择伸手,学着符沉的动作揉了揉他的头。
.
大约半月后,江父从外省回来,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人进了他的书房,对江昭的态度还是和以往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这次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找到和江昭匹配的心脏源了,对方是个年轻女性,前天死于意外车祸,死前她曾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抢救无效后,家属便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
她的心脏同江昭的匹配上了。
这个消息一说出来,江母面上便充满了惊喜,激动得一把抱住江昭。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终于到时间了……”
她激动得喃喃自语,说的话含糊极了,江昭只勉强听见了一个“终于”。
江父面上也带了点不常见的喜色,“是,心脏匹配度很高,应该不用担心身体的排异反应。”
“从明天开始便要住院检查,手术安排在了下周,给你进行手术的主刀医生是国外医学界的泰斗,随性的副手是你熟悉的应医生,有他们在,手术一定会无比成功。”
江母兀自激动了会儿,放开搂住江昭的手,面色是深深的动容。
大约几秒后,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来,她也捂着手泣不成声。
“妈妈等这天,已经等了好久了,我宝贝的心脏手术终于可以开始了,换了心脏以后,你就是一个正常人,学校那边妈妈也给你办好了转校手续,到时候,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江母眼里闪着泪光。
“不管你想做什么,妈妈总会支持你的。”
“——你可是,妈妈唯一的孩子。”
“妈妈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江父搂住江母的肩,解释道:“你妈妈自从知道你有心脏病后就一直很伤心,现在你的病就快要解决了,她才会这么激动。”
江昭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系统问:您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