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那几天卫衍暂时出院,和叶棠、卫诗语还有卫池一起度过了节日。年初三卫衍再一次入院,接着他就又开始接受放疗、化疗——诚如叶棠所知道的那样,卫衍确实是癌症四期。并且是胰脏癌四期。
叶棠每周去医院探望卫衍三次,有时候还会带上卫诗语或是卫池。这天叶棠到了医院,卫衍却不在病房里。值班护士告诉叶棠,卫衍这是做检查去了,于是叶棠在陪护椅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过卫衍放在床头柜上的稿子看了起来。
卫衍这段时间可谓是文思泉涌。住院前刚写完一本中篇新作,春节时又写了两个短篇。现在被叶棠拿到手里的这份稿子是份大纲,大纲看起来尚未完成,有些地方被红色的记号笔圈起来打了问号,还有的地方被划掉,旁边是中性笔书写的细细密密的调整。
戴着针织帽的卫衍打开了病房的门。他一眼就看见坐在窗前的叶棠。
日光从玻璃外透进室内,给叶棠的身影镶上了一条银边。微风从开着的窗缝里钻进,吹得蓝色的窗帘轻轻起伏,也吹得叶棠的长发微微飘动。
“回来了?”
看见卫衍叶棠也没迎上前来。她把手里的稿子翻到某一页,随后一面把这一页稿子亮给卫衍看,一面认真道:“我觉得这个叙述诡计用得不大好。类似的手法你不是在《我想成为神》里用过了?还有后面的这个反转,《阳光蜃楼》、《肉白骨》里都有类似的反转。如果我是读者,一定会觉得你的新作就是旧作拼盘。”
“另外啊,这个男主人公和故事本身就不太切合。他的个性、行动逻辑都和《梦境投放》里女配差不多。但从故事梗概来看,《梦境投放》的故事更能释放角色魅力。……”
卫衍作品的名字一部接一部的从叶棠口中冒出,卫衍愣住。
写过的东西多了,卫衍不可能清楚地记住自己写过的每一个细节。但叶棠说到的地方正好都在点子上,而这些关键的东西,卫衍是怎么都不会忘的。
“你是、怎么……?”
“你不是给了我有声书的授权吗?在制作有声书之前,我当然应该先通读过作品。”
叶棠回答地理直气壮。然而卫衍的嘴角却是抽了抽。
他的作品里,除了几部已经被买走独家有声版权的,其他所有的作品、包括短篇集他都给了叶棠授权。
叶棠方才拿他的新作和他的旧作当对照组做点评,她无意间透露出的不仅仅是对他旧作的了解与熟稔,更是对他写作风格、写作手法与惯用的写作技巧的了若指掌。
卫衍十四岁开始在硬皮周记本上写小说,十七岁在向杂志投稿后有了第一个编辑。到卫衍三十岁,他前后已经有过七任编辑。
这些编辑最熟悉卫衍作品的,也不过就只熟悉卫衍在他手下时写作的那些作品。到了最新两任编辑,这两人别说对卫衍过去的作品有所了解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卫衍的行文风格。这两人只会一味地要求卫衍跟上时代潮流,去写现代特种兵在修真世界里开挂、修真大佬在星际开后宫之类的题材。
骤然听到叶棠一针见血的点评,卫衍非但没有因为叶棠指出他新作的不足而恼羞成怒,反倒是有些感动。
——原来还会有人认认真真地阅读他的作品,仔仔细细地给他提建议。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写得像拼接怪。可是改了几次也只是让故事变得更没意思了。”
苦笑着走进病房,顺手关门的卫衍坐到了病床上。
“嗯……”
叶棠思考了一下。
她曾经与被誉为“科幻小说之母”的伟大作家有着很深的私交。即便叶棠自己没写过小说,受这位朋友的影响,一部作品的优缺好坏叶棠还是能够轻易地看出来的。
“……不如直接换个切入点?”
“哦?怎么说?”
你一言我一语,卫衍和叶棠这一聊两人就聊到了饭点。护士敲门进来给卫衍送了饭,叶棠看着卫衍吃完最后一口饭,这才从医院离开。
化疗、放疗让卫衍没有食欲、还时常反胃呕吐。卫衍那单薄的身体这么一折腾,人是更瘦了。
叶棠听护士长说卫衍拒绝吃饭,还说什么:“反正吃了都要吐出来的。”便二话不说增加了来探望卫衍的次数。也是因为她来得勤快,每次还特意坐到卫衍把饭吃完,卫衍这才在叶棠无声的监督下没有继续暴瘦下去。
“卫先生,您妻子对您真好!”
晚上过来查房的小护士笑嘻嘻地给卫衍拉上了窗帘:“您是不知道我在这里见过有多少病人自己没放弃,却被配偶、被家里亲人放弃的……但您妻子一点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为了她,您也要快点好起来啊!”
手指轻轻抚摸过白天叶棠翻看过的稿子,幽深的眼眸里装着细碎的光。卫衍微笑,笑着笑着却又红了眼眶。
相亲场上多的是看不起中专学历的人,尽管这些人自己或许也没什么高学历。准备给女儿找个妈妈的卫衍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变得和这些人一样傲慢。
可在卫衍娶了夏茉莉、和夏茉莉住到一起之后,他又止不住地认为这个女人实在浅薄,还有点无能——每天不过是做点家事就表现得很累。闲暇时间要么是瘫在沙发上划着手机购物,要么对着一些没营养的综艺哈哈大笑。他的妻子除了明星八卦,似乎就只关心什么时候为他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