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养真笑了笑:“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打听我们家的私事?”
任延对他的逼视无动于衷:“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好,”安养真点点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的话,也可以。因为安问是以私生子的身份被带走的,他走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我妈在外面乱搞的野种,所以他走了,没有人去找过他,没有人真正想知道他的下落,我说得难听点,以安远成的大男子主义,他没有让人掐死安问,已经是他仁慈。”
安养真平静讲述完真相,微微笑:“现在,你敢告诉安问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任延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很意外的神色。他的这套说词,无疑和当时崔榕透露给他的对上了。安问五岁时,琚琴多年前的一段露水情缘被翻了出来,有关他是私生子的传言层出不穷,琚琴和安远成早就是各过各的关系,但对于安远成这种男人来说,所谓“绿帽”这种事,按在水下和浮出水面是两种性质,两人交涉破裂,琚琴带着安问离开。
“所以后来你们开始找他,”任延捏紧了茶杯耳柄,“是因为知道他其实是亲生的。”
安养真点头,一直如假面半温和轻浮的笑容,有了难得的认真和自嘲:“如果不是这样,安远成不会去找他的。他这个人,只要身体里有他一半基因,他就会不远万里去给人当爹。”
任延对安养真话里的讽刺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地回:“他对安问还可以。”
“一种痛恨的补偿性心理。何况问问确实很让人喜欢。”
任延自然地将话题转到安问的哑上:“既然补偿,那他回来后,你们应该带他去治疗过?”
“上次不是回过你了,”安养真蹙眉,“十一,你跟安问从福利院回来,那时候你就问过我,我说了,医生说小时候发烧把嗓子烧坏了。”
这个人脸上没有任何撒谎的痕迹,以至于任延有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茶杯与底碟发出细微的轻磕声,任延放下红茶杯,指尖在桌面轻点了两下,像是给安养真纠错的时间。
有限的耐心一过,他直接了当地拆穿:“安问的嗓子没问题,我想这点,不仅兰院长跟你说过,医院的片子也会告诉你。”
安养真被拆穿了也不难堪:“你上次没说破,我还以为你对安问的关心就仅限于这个地步。”
任延不吃他这套:“不要把你的隐瞒说成是对我的考验。”
安养真点点头,被任延套话到这种地步,即使多了几年社会经验的他也觉得有些吃力:“你今天来,其实不是为了我妈,而是为了这个。”前面绕了那么多圈八卦,其实都不过是他的障眼法。
“医生怎么说?”任延脸色无辜而镇定,胡诌道:“兰院长前段时间打电话给我,问我安问的治疗有没有进展。”
“单纯就是治不好。”
“如果只是治不好,上次问你,你没有必要撒谎,何况还是那么随便就能戳穿的谎。”任延将视线从室外高空的景致中收回:“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是需要你隐瞒的?”
他停顿了片刻,有条不紊而循序渐进:“或者说,是什么事情,值得你们放弃带安问治疗,而宁愿让他哑一辈子?”
他的心里已经浮现一种推断,那就是安养真也知道安问不能说话的原因,但琚琴的离开一事,笼罩着太多的丑态和难堪,是安远成严令禁止再提的丑闻,何况“野种”fēng • bō对安问也是一种伤害,所以宁愿安问永远哑下去,也不愿意让他知道当年真相。
“他的哑是心因性的,我只能告诉你到这里,你不必再追问,因为我什么也不会说。”安养真起身,做出准备离开的架势:“如果你真的为安问好,也劝你再追查,结果你未必受得了。”
“我已经知道了。”任延的声音冷淡响起。他没起身,甚至还悠然喝了口茶。
安养真的脚步迟疑住,系着西服扣子的手也停顿,末了,他半转过身:“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what?”安养真皱起眉心,左右四顾,伏下身一手撑在大理石圆几上,“你他妈知道个屁!你还跟谁说过了?跟问问说了吗?”
任延:“?”
“别告诉他,别让他想起来,不对——”安养真眉皱得更深:“你怎么知道的?你也去调查过了?”
画风秒变,任延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打了个响指后一指座椅:“sitdown。”
安养真只能重新坐下,声音始终压着:“你搞清楚,比起不能说话,让他想起那种经历才是真正的痛苦。”
虽然觉得微妙的牛头不对马嘴,但任延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不觉得,比起那种痛苦,说话才是实际。人总要面对痛苦才能成长。”
“放你妈的屁。”安养真怒火中烧:“你说得轻巧!既然调查过,你就应该知道,换你小时候被变态猥亵过,是你他妈说克服就能克服的?”
“噗——”任延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安养真表情崩坏:“你不知道?”
“不是,”任延用餐巾擦掉身上的茶水渍,“你等下,等下,”他缓了缓心神,捋了一下:“你觉得,问问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小时候被……猥亵过?”
“任延。”安养真神情冷肃地叫了他一声。
“你搞错了。”
“我亲自调查的结果。”
“你亲自调查个屁。”任延冰冷地一锤定音,继而冷笑一声:“你他妈是真行啊,调查了一个离谱到十万八千里的版本不知道求证就自说自话要堵安问一辈子的嘴。”
两人一下午不知道互飙了多少句脏话,安养真不耐烦地拧了拧领带:“我带他去看的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他说声带没有任何问题,只能是心因性的,建议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你没带。”任延笃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安养真愣了一下,“我确实没带,因为心因性的病因,往往代表着很深的心理创伤,我不想冒险,所以就先派了人,花了些时间,把那段时间那个地方发生的事调查了一遍。”
“然后?”
“那个乡中心小学,有个校职工老头……”安养真不再说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学校和政府对受害人名单是完全保密的,猥亵的程度够不上性侵,那个老头没有坐牢,但从派出所出来后很快就死了。死无对证,但是那个时候,问问刚好在学校里读一年级。”
任延懂了。
“时间过去太久,确实追溯不了。一年级,七岁的年纪,时间年龄地点都对得上。如果问问真的在那种环境里,遭遇了这种事,被威胁、恐吓,形成心理阴影,打个比方,比如那个老瘪三一边……他,一边用刀子威胁他说只要敢出声就杀了他。”
只要一想到这种画面,安养真就会冒出一身烦躁的冷汗。他脱了西服,不能抽烟,只能大口吃甜腻到齁的马卡龙,以此来转移心口的恶心和后怕感。
任延静等他吃着,提起陶瓷茶壶,给他倒了一满杯红茶:“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安养真被噎了一下,喝了口茶才说:“好的。”
“好消息是,以上猜测纯属放屁,我没有听他提过,在他的日记里也完全没见过,他那个时候应该完全被隔绝在了这件事之外。”
安养真古怪地吃醋:“他还给你分享日记?”
任延勾了勾唇,“坏消息,听么?”
“听。”
“坏消息是,他不讲话的原因跟你下落不明的亲妈有关,他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只要不说话,妈妈就会回来,已经坚持了十一年,还打算继续坚持下去。如果你还跟我一样,没有放弃让他说话,”任延举起茶杯,跟安养真的轻轻碰了碰:“那就帮我一起找到他妈妈。”
安养真搓了搓脸,不知道是在嘲自己还是什么,“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当时不是不自聪明自作主张,早一点真的带他去看医生,他其实有可能……早就好了。”
任延绷直身体,几乎失手打碎茶杯:“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安养真目光定定地像要望穿任延:“我大概知道我妈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