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野路边,安养真蹲在一旁呕吐不止。他早上原本就没吃饭,再吐也不过就是些酸水。吐完了也没有吃什么喝什么的打算,而是对下属勾勾两指,让他给他递烟。
下属面露难色:“少爷,烟已经抽完了。”
他从昨晚上见了那个姓张的男人后就开始抽,抽了一夜,在车上将就睡了几个小时后,醒来回程,空腹又开始抽。从不晕车的人一路吐得厉害,脸上已经没点人色。随行而来的亲信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劝,眼睁睁看着他瞎折腾自己。
安养真自嘲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清瘦的身体就剩最后一口气似地坐上车,闭起眼让他们继续上路。
刚进了宁市便听人汇报说林茉莉昨夜里忽然受了惊吓,现在人已经在医院躺着了,便吩咐人调了头,先往医院去一趟。
林茉莉安胎的那家私人医院,安养真去过几次,连护士都对他眼熟了。打听出病房号,过去时却被人在门口拦住。
“怎么?”安养真愣了一下,没休息好的脑袋有点不清醒,脸色一变问:“流产了?”
安保低声:“太太在里面休息,安董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打扰,尤其是……少爷您。”
安养真锁着眉心:“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做过检查了,没有大碍。”
安养真转身走了两步,想起来又回头问:“我爸没有陪她吗?”
“昨晚上送到医院时陪了,今早又回家了。”
“回家?没有去公司?”安养真意外地再度确认了一遍。
安保肯定了他的问题:“是的,是回家了。”
安养真几乎立刻可以断定,林茉莉和安远成一定是闹了不和,否则安远成是不可能不来医院陪护的。
他刚回国那阵,公司里到处都是安远成的私生子搞裙带关系,收拾他们,就要连带他们心比天高做梦扶正的妈一块儿收拾。安养真把安远成的情人刨了个遍,刨到个熟人,这个熟人就是林茉莉。
华人留学生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脸书来来回回就那几个群组,开party的也就是那些人,总能遇上,一来二去便眼熟,成了半生不熟的朋友。林茉莉在外国的那阵子挺小家子气的,举止谈吐和眼力见儿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出身普通,偏偏长得漂亮。这样的配置在异国他乡最招人欺负,安养真便出手帮过她几次。
对于异国故友成了父亲情人这件事,安养真除了可惜了一阵,倒是接受良好,也没特意跟安远成说。安远成是多疑的性子,如果知道了林茉莉跟自己的“嫡长子”是旧识,指不定能脑补出什么联手逼宫夺权的戏码。如此一来,安养真跟林茉莉便默契地装是初识。
林茉莉能脱颖而出扶正,虽然有安养真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但主要还是安远成有意选择她,因为她年轻、高学历、高挑貌美——是安远成眼里的优秀基因。他这种人,是把女人当作生育资源的,外面qíng • fù生一个儿子便奖励五百万,若是成长过程中表现优秀,便“母凭子贵”。
安养真把自己亲爹看得很透,他最爱、最宠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是她怀孕的时候,因此他把林茉莉单独扔医院这件事,是极其反常的。
回思源路的车上,安养真拨通了助理电话。
“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助理不知实情,只能把看到的通报给他:“晚上见了安问少爷,把门锁了后,就出去见了手语老师,原本是要在酒店留宿的,半夜一点又回来了,之后半个小时,太太就出事了,流了血,一直说肚子很痛,是安董亲自送人去医院的,陪到早上七点回家,一直到现在。”
安养真思忖着:“太太知道了他跟手语老师的事情?”
“这个还不清楚。”助理保守谨慎地说。
挂了电话,助理一步也不敢耽搁地守回了安远成的身边。安远成在书房的办公椅上小憩,头歪在一旁。他一般不允许自己这样不雅地休息,要睡也是去办公室后的隔间睡,忽然这样,倒流露出了平时难见的疲态。男人上了年纪,一旦盔甲和刀剑卸下,表现出沧桑的一面,便看着加倍的力不从心。
助理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安远成睁开眼睛,扶着转椅扶手起身,松开手时,太阳穴嗡的一下,似有血突涌,眼前也黑了一黑。
“董事长。”助理眼疾手快地上前搭了一把。
安远成摇晃脑袋:“二少爷在上课了吗?”
“在上了,吴老师一个小时前来的,您在开会,就没打扰您。”助理汇报。
喝了盏茶润喉醒神,安养真的车子便到了。
忽然见到父亲,安养真竟然一时无话。他吐了一路,胃里还在习惯性的泛酸,灼烧感强烈,让他整个人都发着烫。
“听说你从外地回来,先去了医院。”
“是,听说林林状态不对,就先去探望了一下。”
“你倒是关心她,产检陪着,肚子有问题了,也第一个去探望,怪不得医院里的护士会以为你才是孩子爸爸。”
安养真愣了一下,熬了夜的心脏每一下都跳动很沉,但依然随着安远成的话里有话而突突激烈地跳了起来。
安远成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跟她在国外是什么关系?”
“什么?”
“我问你,你跟林茉莉两个人,早就认识,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你在国外玩了那么多女人,有没有林茉莉?”
他问得直白,助理也跟着懵了,不安地看了眼安远成,被他挥手斥退。
偌大的别墅一片死寂,佣人从昨晚起就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吭,像嗅到了风雨气息的动物,已提前害怕退缩起来。
安养真短促地笑了一下,表情浸满不可思议:“爸爸,你不觉得你问的这个问题,很过分吗?”
“是吗?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脸面?倒是跟林茉莉昨晚的话如出一辙,她也问我,这种话问出口是不是不尊重她。你们有默契,比跟我有默契,”安远成点点头,呷了口茶,但宽厚的手几乎要把茶盏捏碎,“这种默契倒让我当起来很多。当初你对我外面的所有女人都痛下狠手——”
“这是您默许的。”安养真抿了会儿唇,脸上浮现出在安远成面前不常出现的倔强和阴鸷:“是你想收拾她们甩开她们,所以我才动手!”
“但你对林茉莉,倒是很赞赏。说她单纯,懂事,不惹事生非。”
“她确实如此。”
安远成不置可否,深沉而不带语气地说:“你对她了解得很深入。”
安养真呼吸了两口,忍气吞声:“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不告诉你,是没有必要,也很尴尬。不然我怎么说呢,说我未来小妈是我校友同学?你不觉得离谱吗!”
安远成从沙发站起,“离谱?什么叫离谱?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们只是普通朋友,不熟,那么你倒是真的很关心她,产检陪了三次,晚上她嘴馋想吃蛋糕,你让郑伯开车绕半个城区去买,郑伯找不到,你就亲自去,挑母婴用品,你陪她一起看,帮她看材料,看成分,还有什么?林茉莉一天到晚见到你时最开心,你晚上陪她看综艺,陪她散步锻炼,送她去做瑜伽普拉提。”安远成勾起唇冷冷一笑:“安养真,我倒是没想到,你对你小妈,比对你亲妈还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