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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2 / 2)

“跪下说吧。”安远成冷冷地说。

任延以为自己听错了,安问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跪下说,让我看到你对安问的诚意。”

任延没动,拳却捏紧。

安远成的目光和神情一直掩饰得很好,只在任延没注意的时刻,才流露出真正的厌恶。从知道任延是带坏他儿子的同性恋那一刻起,他对这个小辈,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关爱和旧情。昔日抱膝头逗乐玩扑克数独,逢年过节红包向来最厚,次次相见不吝欣赏,现在都只剩下冰冷的嫌恶。

“你连跪一跪你心上人的父亲都做不到,谈什么很爱?”安远成饶有兴致地打量任延:“你应该知道,我们家是一个很传统的家庭,将来成亲,是要三茶六礼明媒正娶的。”

任延单膝跪下去的时候,安问再次被吴居中死死按住:“别冲动!跪一跪死不了人!”

双膝缓慢而无声地跪地,任延上身挺得笔直,两手垂在身侧捏得死紧。

“请安叔叔,”他胸口深深地起伏,直待输出一口气后,才保持沉稳地说:“——成全我们,不要为难安问。”

如果安问在身边的话,便会看到紧紧咬住的后槽牙,和如石刻般僵硬的侧脸线条。

跪一跪安远成,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这辈子不求神拜佛,不跪上帝,亦没有跪过先祖与父母。擂台上没跪过,打架斗殴骨头节都断了两根了也没跪过,此刻在安远成面前跪了,任延心里很平静,像海一样平静。

无所谓暗涌,只要死死地压住那些暗涌,保持海面上的平静,就可以了。

“你刚刚问我请了什么医生,我现在想起来了,我联系了国外的一家机构,结合中医的针灸、西医西药和电击疗法,很先进,一定能治好安问,说不定等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仅痊愈了,还顺便把你忘了。”

在安远成充满画面感的描述中,任延猛地抬起脸,声音像咬着牙挤出,尾音却早就失控颤栗——

“别伤害他!”

安远成居高临下瞥他:“不然你求我。”

任延简直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他无法想像安远成的恨和怒,也无法理解他这种刻薄的、扭曲的作弄,究竟会有什么快感。

“你是不是觉得,很想不通,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安远成脸色还是不似常人的黑沉灰败:“任延,如果不是shā • rén犯法,你早就已经死了,我会用棒球棍亲自敲碎你的脑袋。你希望我不送安问去治疗,可以,这辈子你都远离他,别招惹他,也别想见他。如果你可以办到,如果可以亲口跟安问说,你跟他只是逢场作戏,说你根本不是同性恋,只是新鲜玩一玩他,现在玩厌了,准备找个女人谈恋爱——如果你可以跟他说这些,我就不送他去治疗,我就让他好好地念大学。”

任延跪着,自下而上地死死盯

着安远成,掷地有声的四个字:“绝不可能。”

“那就去医院。”安远成冷漠地说,背过身去,显示他无意多谈的送客令。

“你疯了!”任延豁然起身,捏成拳的手上青筋叠起:“他是你儿子!是你流落在外面十三年,吃了十三年苦的儿子!你因为怀疑他是私生子,就十三年不去找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回来,就因为他喜欢男人,你就要这么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你又凭什么?!凭你一个又一个的私生子?睁开眼看看!安远成!你外面的私生子,哪一个不比他过得好,不比他过得荒唐潇洒?他成为你的儿子,是来受罪的来还债的吗?你凭什么当他父亲?你他妈根本就不配有他这样的儿子!”

砰!

安远成反手,茶壶连着里面的滚烫开水一起飞了出来——

细腻陶瓷应声而碎。

“任延!”

安问心里呐喊一声,再也顾不上忍耐,奋力挣脱开吴居中的禁锢——

一连串的脚步声凌乱匆忙,任延顾不上脱下被烫湿的外套,下意识地抬眸看——

他的安问一阵风似的穿过中堂,不顾一切地双手合腰抱住了他。

他跑得太急了,不管不顾的,简直像头小兽,一头栽进了任延的怀里。他的衣服、胸膛都湿透了,沸水滚烫,几乎也烫到了安问贴上去的侧脸。

口鼻呼吸间铺天盖地的都是任延的气息。他的队服,他的篮球衣,他身体的气息,运动过的荷尔蒙和淡淡的香水味。

任延一时怔愣,半抬着手,或许是觉得做梦。

他其实没想过今天能见到安问的,毕竟以吴居中转达的情况来看,安问被锁得很严。只是接到吴居中的微信,他怎么能不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他只是想尽可能地近上一米、近上一寸地亲自确认安问的安危。

美梦成真得太快太突然,被陶瓷茶壶砸到的额角滴答流着血。

偏偏是这么狼狈的时候。

任延从短暂的微怔中清醒过来,很低地,似自嘲似释然地哼笑了一声,才把手轻轻贴上安问肩膀,又轻至重,由虚转实——

他现在是切实地抱着他了,隔了如梦似的近一周。

当着安远成的面,他将唇轻轻贴近安问耳边:“还好吗?”

分明只是很寻常的三个字,却让安问有放声大哭的冲动。

安远成惊怒交加:“谁放他出来的?!”无人应声,他更怒吼:“来人!还不快把少爷带回去!”

也许是门外的保镖没听到,只有家里的两个佣人阿姨战战兢兢地出来,想伸手拉,但任延已经一把将安问护到了身后,目光孤狼般危险而孤注一掷。阿姨哪见过这阵仗,只想着任延少爷之前上门来时,虽然高冷但还是能相处的,怎么会像现在一样,似乎谁要敢靠近他、抢他怀里的东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碎。

“别过来!”任延阴鸷发沉、毫不退让地盯着安远成:“我今天必须要带他走。”

“你有什么权利带他走?我才是他的监护人!”安远成死死盯着安问:“过来。”

安问却根本不看他,也不听他,仰着脸,双手从任延的脸颊一路细细摸索仔细检查至双肩、双臂、双手。

你流血了。他的唇动了动,目光里只能看到从任延额角留下的鲜红血液,被那团无形的棉絮堵了十年的喉结焦躁地滚动着。

任延抬手抹了一下,指腹染红,刺痛从伤口传来。他的眉连皱也没皱,目光已与一角无声的吴居中交换过。他俯身扣着安问的后脑,声音贴着他的耳廓,说话的气息滚烫:“我带你走。”

“想都别想!”

安远成再度暴呵一声让人把他们拦住,继而对安问说:“你是个哑巴,他怎么会爱你一辈子?你连说一句爱他都不行,你觉得他会对你一辈子吗?!被男人玩了又抛弃,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脸,安家的脸?!有没有想过你妈妈?!”

他好可笑啊。安问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人?

任延宽大的掌心护住他一侧脸,让他不要看安远成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跟我走。”

安问用力点头,眨眼的一瞬,他刚放下的心在倏然间随着直觉再度悬起,鸡皮疙瘩蹿了一身——身后一阵阴冷劲风,安问本能地往后看——

安远成不知何时抄起椅子,脸上的肉因为愤怒而发黑地颤抖着,将手中凶器高高地、以近乎恐怖的力道奋力砸下——

破风声伴随着与□□骨骼碰撞的声音一同响起。

好痛啊。

安问被砸地扑倒在任延怀里。实木椅子裂了,他的肩胛骨,好像也裂了。

“问问?!安问!”

不知道是谁叫他,肝胆俱裂。

身形摇晃了,安问用力抓着任延的胳膊,指骨泛白的力道。他站稳了,看到任延额上的汗和眼底的惊痛,看到他嘴唇哆嗦着,像是失去了语言。

安问对他扬起一个虚弱苍白的笑。

任延被爸爸侮辱了这么久,他作为男朋友,竟然不能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为他、为他们的爱情说一句话。

尘土飞扬的来路已经消失,他该看到眼前的山青水秀的去路。那些棉絮融化在水里,融化在开满荷花的池水里。

安问注视着任延:“任延……”

粗砺的、沙哑的、生疏的、叹息般的。

“任延……”

沙哑的,不够熟练的,含糊的。

“任延。”

清朗如玉石的,熟练的,字字清晰的。

郑重的。

颤抖的呼吸一瞬间被屏住了,任延忘了眨眼,不敢回应。

怕是梦。

“我下午做了一个梦。”安问口齿清晰、语速平稳、感情停顿得当地说,像一个向来都会说话的常人。

所有人都陷入震惊的寂静中。

“我梦到五岁那年,妈妈送我到乡下,告诉我她很快会来接我。走的时候她哭了,她说最多三天就来接我的,所以她只要跟我分别三天,但是她还是哭了。我在福利院等她的这十三年,我想,她知道的话,是不是一直看着我哭呢?她应该每天都想来接我,只是不能。所以我等她的四千七百多天,并不是白等。”

“你……”任延喉结滚动许久,才找到声音。

“在放下我的那天,那条路上,妈妈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早上我听到的。”

心口忍着一股甜腥的血腥气,安问勉强自己站直,转过头,以依偎着任延的姿势看安远成:

“你说错了,任延不会一辈子都听不到我说我爱他,我现在就听到了,我爱他。就算我今天仍然没有说话,我也会用手语说我爱他,用心说我爱他,说一千遍。你从手语老师那里学来的我爱你,根本就不正宗,因为你们很脏。林阿姨怀着你的孩子,你出轨,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对妈妈的呢?你还怀疑哥哥和林阿姨,觉得她怀的孩子是哥哥的,你真的不懂爱,也不懂尊重。爸爸,我为我有你的基因感到羞愧,感到耻辱。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要你这样的父亲。同性恋不是病,你才是病。在我的生命里,你永远比不上任延。”

痛深入骨髓,让他一阵一阵地发抖,他停

顿了一会儿,续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我永远以喜欢任延、被任延喜欢而骄傲,安问这两个字,从此以后都跟你没关系,安问,安心的安,喜欢任延——问心无愧的问。”

他们走出去时,安远成仍想拦,却听到了谁哭。

是女人的哭声。

林茉莉与安问彼此轻轻注视着,错身而过时,林茉莉捂着嘴的指缝中逸出呜咽。她是先笑再哭,连哭带笑。

“好孩子,宝贝。”她叫安问,一手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不舍地、轻声地说:“去吧,勇敢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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