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啊,瞧你说的,不单身我能叫出来啊。”卓尔婷一边熟练地码着牌,一边直挤眉弄眼:“完咯,某些人的老婆要被人拐走了。”
“谁老婆?”学姐不明就里。
“任延呗,他俩定过娃娃亲的,你没看任延心思都跟着跑了吗?”
“啊?”学姐大惊失色:“丁丁跟任延定过亲?我怎么不知道?”
卓家两兄妹齐齐笑断气,任延烦躁地吸了一口气,明显心不在焉地回:“别瞎说。”
“我瞎说你才能喂我啊——碰。”卓尔婷手气好得不行,想什么就来什么:“今天不输两千别想走。”
任延一半道回国的哪打得过他们,他顶多算个知道“怎么打”,离“会打”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等安问遛达完一圈回来,他已经输出去小一千了。
“我来。”安问看不下去了:“让我试试。”
“你会吗?”任延担心他零花钱。安问不知从哪联络上了一个贫困山区的福利院,每年攒零花钱压岁钱,都拿去给那儿的孩子用,平时出门干点什么,任延总是默不作声买单,生日也不让安问破费,倒给安问一块钱。
安问看着手里小小的圆形硬币发呆:「一块钱?不是你过生日吗?」
任延嗯一声,「我过生日,礼物就是能用史无前例最便宜的价格买你一天时间。」
「一块钱买我一天?」安问再度重复了一遍。
「嗯。」
「你亏了,」安问笑起来,「你想要几个一天,我都会免费送给你。」
任延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击穿他心脏、让他日复一天都变得比昨天更喜欢的人。
“一段没打完,不兴换人。”学姐笑着说:“这可是规矩。”
“让他俩一起打。”卓尔婷浑然不知死到临头,还在大放厥词:“让他俩知道知道什么叫一加一等于负一。”
“哦?”安问轻挑眉,捏着揉了揉手掌关节。
卓望道也起哄:“问问来,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任延的。”
安问垂眸看了眼任延,也没客气,而是低着声莞尔问:“好不好?”
哪有这样子商量的?别说几千,就算输个金山银山,任延也没有不好的道理。卓尔婷也被狙到了,情不自禁地说:“天啊问问,你好会啊!”
安问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会”,还以为打麻将呢,活动着手腕不客气地坐下:“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才麻将少年。”
任延忍不住笑。
折叠椅坐深很宽,卓尔婷怕他看牌,命令他俩坐一起。任延□□,让出身前的空间。所幸他腿长,而安问又瘦,坐下去后,任延非常、无比自然地将两手在他腰间合拢,搂住了他。
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对面学姐的眼神只透着怪异。
卓望道早已见怪不怪,嘴碎解释道:“他俩一直这样,晚上都一块儿睡的。”
学姐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咧开,露出一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倒是挺想采访下当事人的,但任延若有似无地含笑抬眸瞥了她一眼,她顿时晓得了——闭嘴。
安问坐姿挺拔,纤薄的腰腹劲韧着,也敏感着。奇怪,睡觉时抱得乱七八糟的也不觉什么,坐着时被任延这样随意一搂,却觉得心脏紧颤。他偏过脸,含蓄委婉地问:“你要不要上去散散心?”
任延抱得不紧不松,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讲话时热气在安问的耳廓散开:“不要,不是要让我见识见识天才少年吗?”他盖住安问捏出牌的手,果然很好学地问:“打这张?怎么不打那张?”
安问的指尖微凉,与任延灼热的掌心形成体温差。
“商量生小孩呢?”卓尔婷出声催促:“快点,等你放冲呢!”
安问便微转过脸去,对任延小声道:“听我的。”
他的脸颊柔软,若有似无地擦到了任延的嘴唇,在彼此的肌肤上都留下了捕捉不到、又难以忘怀的触碰。任延喉结滚动,从气息里哼笑了一声:“好,听你的。”
听安问的当然不会错,从小在奥赛里锻炼出来的记忆力和算力,就算去下国际象棋、下围棋都游刃有余,何况跟几个青少年打麻将?加上老天眷顾手气爆棚,下场半小时就胡了四把大的,清一色七对子信手拈来,把卓尔婷都打哭了:“你赖皮,你出千。”
安问摊了摊手,似笑非笑:“对你还用出千啊?”
卓尔婷嘤一声,转账转得痛心无比。
麻将打到快天黑,都上头了,西瓜都没惦记吃。安问的后背记住了任延的心跳,从紊乱的、那么快的,到渐渐平稳。他不知道任延为什么心跳要快,是因为看他牌抓得刺激吗?只知道腰间的手一直不松,似贪这一晌的亲密接触。
晚上住帐篷,气垫床早就打好了气,卓望道嘴上说着一米五的尺寸累赘,实际上赖在上面不肯走。一起开黑打了几把游戏,他出帐篷放水,回来时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竟连帐篷拉链都没拉严实。
那条蛇出现在帐篷里时,除了一叠声条件反射的“wǒ • cāo”外,便是三人集体性大脑空白。
也许是安问刚喷了驱蚊液,身上有刺激性气味,蛇莫名便敌对了他,昂起脖子,丝丝吐着蛇信子。安问两手撑在身后,两条腿一前一后曲着,一动也不敢动。气垫床在他手掌的用力下发出微妙的咯吱声,每一声都在刺激着这条冷血动物的预警攻击机制。
任延扑过来的动作和蛇蹿起来几乎是同时的,卓望道则像个炮仗般高高蹿了起来,一脑袋顶掉了帐篷上悬挂的应急灯。一团混乱的脏话中,谁也没听清任延那声吃痛的闷哼。帐篷内陷入黑暗,黑暗渲染极致的恐惧,卓望道几乎快吓尿了,手指尖触碰到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他又是一声发着抖的“wǒ • cāo”——“我他妈摸到蛇了……!!!”
安问深吸一口气,怔怔的、虚弱的、咬牙切齿的:“那他妈是我的手……”
模糊的黑雾中,只有任延的声音始终冷静:“蛇在我手上,卓望道,开灯。”
卓望道胆战心惊地摸着灯,将马灯捧在手中按下开关,光线终于再度亮起。狼藉的帐篷内,安问被任延压在身下,任延半跪着,一手护着安问,一手按在防潮垫上,捏着蛇头。
“你没事吧?”任延目不转睛地望着安问。两人距离极近,他几乎可以看清安问颤抖的睫毛,也将他眼中的恐惧看得一清二楚:“别怕。”
安问吞咽了一下才找到声音:“没事,你……”
他想问任延干什么扑过来,但卓望道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的声音惊恐到倒嗓——“你腿被咬了?!”
小腿肚上两个不明显的牙洞在渗着血,在如此昏的光芒下,看着颜色偏深发黑。
任延撑着身翻过面来,仰坐在气垫上长舒了一口气,一手按住腿上穴位:“这蛇可能有毒,小望,你去让尔婷学姐开车,问问,把酒精灯和刀找给我。”
说着话时,蛇还顺着他的手臂攀援绞紧挣扎,任延额上冒着冷汗,面无表情地捏住它的头身两段,左右一拧——咔嚓一声,颈骨断了,被他垃圾一般甩在一边。
他的脸色很白,有意识有节奏地控制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间不让自己急促,以此来稳定心率。安问的脸却比他更白,在包里翻找酒精灯和刀的手抖得厉害——连手腕都跟着一起在抖。只有卓望道还在发愣,像被抽走了魂,安问喊他的那一声颤抖却凶:“你愣着干什么!tā • mā • de快去啊!”
卓望道如梦初醒,跪在地上拉开帐篷门时,听到任延轻笑一声。
他竟还有心思调笑:“好凶啊。”
睡前被仔细整理好的工具包被翻乱,安问终于找到了那两件小小的东西。刀是下午切水果的一柄匕首小刀,酒精灯则是用来煮咖啡的,任延先是在T恤上割开了个口子,顺着棉料纹理撕下布条,在伤口上游扎紧,继而将刀在酒精灯上灼烧消毒。刀尖扎进去前,他望了望安问。安问就跪在他身边,眼神一秒不敢挪开,呼吸又紧又轻,似乎怕把任延的命给吹散了。
任延声音很低地笑了一笑,对安问说:“过来一点。”
安问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更凑近。下一秒,任延的脸贴上他的颈侧,深深嗅着他身体的气息,眼也不眨地将伤口十字形深深划开。
越野车的引擎声发动起来,车前灯照透了帐篷,将两人依偎成一体的剪影照得宛如贴在玻璃上的剪纸。
安问拎着蛇扶着任延上车时,学姐差点吓到一脚油门飞河里去。卓望道留下负责善后,越野车载着他们飞速驶往就近的医院。处理完一切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安问在走廊上接到了卓望道他们报平安的电话。这个片区的公立医院只是二甲水平,一条急救门诊的通道上灯光明亮,却人迹寥寥,花岗岩的地面看得人头晕,安问头重脚轻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跑出去吐了起来。
回观察病房时,任延还未睡,安问刚洗过脸,凉水顺着他的下巴尖滴在任延的手背上。
“小望他们找人来接,现在已经到家了。”安问抹了把脸,汇报给任延:“你睡一会,我陪你。”
任延睁开眼,眉心因为身体上的难受而自然微蹙着,目光却好整以暇:“长大了?”
安问咬着唇和牙,眼泪啪嗒滴下,被任延一调侃,委屈、惊吓和后怕——这些复杂汹涌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他趴到任延宽大的掌心,闷声哭了起来。任延很想抱抱他,奈何另一手正打着点滴,便任由安问把眼泪糊满了他掌心。
第二天发起了烧,被医院安排的车辆转运到了任延家附近的私立医院。家长都不在,安问陪着他在医院躺了三天。晚上熄了灯后,安问问:“要是是一条剧毒剧毒的蛇怎么办?”
“那在车上,我就会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既然不是剧毒剧毒的蛇,就不着急问了。”
安问的心跳激烈起来,不知道什么问题是任延要在生死之际问他的。睁开眼时,发现任延果然在看他,就着那么淡的蓝色月光。
如此正大光明的注视被逮到,任延也不尴尬,勾了勾唇:“你对卓望道那么凶,我倒是很意外。”
“着急。”安问内心浸满歉意:“我道过歉了,他说没关系。”
“着急什么?怕我送命?”
安问轻轻地“呸呸呸”了三声,伸出手,这是从琚琴那儿学来的迷信。任延笑出声来:“你怕失去我?”
用词这样暧昧,换往常安问多半不上他的当,今夜却无比认真、坦诚地承认:“嗯,我怕失去你。”
“哪种算失去?丢了命算一种,还有别的吗?”任延漫不经心地问。
问得奇怪,把安问问住。“还有……”高中生迟疑踌躇,他不知道,只好转过脸,轻望进任延眼里:“你说。”
“还有结束一段关系,回不到从前,也没有以后。”
安问心口一松:“绝交吗?我们不会。”他很自信地说:“我们现在是过命的交情……虽然过的是你的命。”
任延又笑,下了床,挤到安问那张床上。病床那么狭窄,他的长手长脚理由充沛地锁住安问,因为发烧而高温的身体气息鲜明,隔着安问的T恤将热度传递入他的骨血。
“你干什么……”安问小小地挣扎,却并非不愿意:“叫我过去不就好了?医生说你最好少动。”
“我是发烧,又不是骨折。”任延的手横在他单薄的胸膛前:“我一直这样对你,你……有没有觉得不自在过?”
“哪样?”
任延收紧手臂,讲话的热气贴着安问的耳廓散开:“这样。”
“没有。”安问迟钝到天然。
“你听到我心跳了吗?”
“听到了。”
“很快。”任延近乎挑明。
“发烧加熬夜,不快才怪。”安问口吻笃定,像个经验老到的医生。
任延的呼吸一滞,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干脆吻住他亲死他算了的念头。
“别人一直开我们的玩笑,你也不介意?会影响你交女朋友。”也许是走投无路了,任延忽然开始走绿茶路线。
安问睁大眼,疑惑了片刻,接着便非常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潜台词:“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是不是影响到你交女朋友了?”
任延:“……”
他此时此刻终于确定,他的青梅竹马,确实是个纯天然的单细胞。
“我不交女朋友。”他轻描淡写地说:“谈恋爱很麻烦,你不觉得吗?”
安问可没经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比起女朋友,我更喜欢跟你相处。”
如果是玩狼人杀,任延差不多属于是狼人悍跳了。但是他眼前的平民还是睁着懵懂天真到让人想犯罪的双眼,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他——安问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