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师门传讯让我们赶回去。那时我正带着她在荒郊野林里走了两天,山头有一只黑熊精……”许明世缓缓道:“我让她下山在客栈里等我,我回师门一趟,去去就回。”
柳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生命处处都充满了意外,有惊喜的,也有悲哀的。显而易见,许明世遭遇的这场意外是后者。
山林多雨,那天也是下着瓢泼大雨,许明世嘱咐完就匆匆离去,小兔子精躲在芭蕉叶下面,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他一起回师门。她只是妖。或许连妖都不是,妖都是神通广大的,她只是个精怪,修炼五百年才学会变成人的模样,道行更是低微,一路上帮不上许明世任何忙,甚至在有时候,成为这个人的累赘。
白兔精撑着芭蕉叶当做伞,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往山下走。芭蕉叶太小而她的身体太大,童心未泯的白兔化作了原形,用自己低浅的法力将芭蕉叶浮在上方遮风挡雨。
风太大,雨水斜杀而入,湿了毛皮的兔子散出动物的腥臊味,引来了山头那只黑熊。
五天后许明世从师门赶回,四处寻遍也没找到本应在客栈等待他的女孩,他转身去了那座孤岭,抱着一种希望交织着绝望的心情四处寻觅,最后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污秽不堪的一团兔尸。雪白的毛皮被泥土和血液沾染成一种浑浊不清的颜色,被开膛破肚取走内丹的小小身子,爬满了蠕动的蛆虫,蚊蝇肆虐声不绝于耳。
手心里面目全非的身子,只有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仿佛在等着谁。
低下头,许明世望着自己的双手,枯老而蜡黄,明明光阴流走,早已物是人非,他却依然感觉得到那团腐尸捧在手心里时的痛彻心扉。
肩头被人安抚似地拍了拍,许明世抬起脸来,不知不觉已经泪盈与眶。
“沈清轩,你虽受苦颇多,却至始至终知道自己要什么。”许明世喃喃道:“不像我,等她没了才知道,原来我喜欢她。”
柳延嗽了一声,明明日头正盛,风和日丽的好时节,却无端难过难遏。
许久后,柳延道:“你已经放弃成仙修道,来世必然还会遇到她。”
许明世苍老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来,语气雀跃地说:“我也这么觉得,下辈子我一定会遇到她。”
下辈子,一定要遇见,要说喜欢。
柳延闭上眼,仰在竹椅背上,神情恬静,心底安宁。
是的,任何时候,都要怀抱希望。
怀抱希望着,等待。
沈珏坐在露出一角的岩石上,微微扬头,望向远处。夕阳落山,白云苍狗,有一只鹰在翱翔。
草丛中终于传出动静,沈珏抬眼看去,一条花白大蛇从草垛里游出来,显然是已经“酒足饭饱”,动作都是懒洋洋的。沈珏等了片刻,见黑蛇还未出来,便抓起一旁树枝,将那堆草垛挑开了。
只见草丛里缠绕着一团黑黑白白的东西,需要仔细鉴别,才能看出那一团物事是三条蛇缠绕在一起,沈珏要找的那条黑蛇,尾部正与其中一条勾连在一处,另外一条蛇心有不甘,也与它们缠在一起。
沈珏观察许久,才分清这是一雌二雄,见它们互相缠的死紧,光天化日之下形态实在不堪,忍不住腹诽一句:蛇性本淫!摔了树枝,悻悻地站到一边去了。
直到又一个天明,心满意足的黑蛇才施施然游过来,在沈珏腿边徘徊了片刻,果断地顺着他的脚攀上去。沈珏哼了一声,将它提起绕在手腕上,拔腿便往回走,心里不是不愤怒的:你在这里纵情快活,家里那人却不知有多凄凉。
心里有了气,沈珏脚下便跑的飞快,风驰电掣间,眼尾扫到一撇花白,想起那正是昨天看到的蛇类的其中之一,心中恍然,原来它们竟是三雄一雌,顿时就生出些微恶意来:你再纵情,那母蛇也未必会生你的种!
沈珏知道自己完全是庸人自扰,他跟一条蛇有什么好置气的?就算这蛇四处留种成功,他们父子也不会替他养小蛇。偏偏就是忍不住,满心满脑都是气,仿佛被欺负了似地,若不是理智还在,此刻一把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你就仗着自己是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