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穆雪衣终于承认了那个多年来她一直不敢也不肯承认的事实。
对穆家来说,她自始至终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
她当然知道原因。
姐姐是爸爸名正言顺的妻子所生。而她,只是爸爸在外面和小三的私生女。母亲不要她,才把她硬塞进了这个不欢迎她的家。
因为这层身份,前世她才会有那么多难言的苦衷。也因为这层身份,她注定永远都不能在这个家得到真正的尊重。
穆如晴是行走在光明中受众人追捧赞美的穆氏继任总裁。
穆雪衣却是个匍匐在黑暗中骗人感情盗取文件的贼。
这辈子如果还活成上辈子那样,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强忍着头晕目眩拎了外套径直往外走。
穆如晴问道:“你干什么去?”
穆雪衣扭过头:“告诉爸,不用等下一次了,这次我直接走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不是被你们扫地出门的,是我自己,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穆如晴愣了一下,随即竟笑了起来:“哟,不容易啊,窝囊了二十多年,可算有骨气了一回。这样也好,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爸爸肯把你这个贱人生的女儿抚养成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再待下去,也只会成为我们的拖累。”
穆雪衣不禁苦笑:
“当年要不是他和贱人一起‘犯贱’,恐怕还生不出我这个拖累呢。你说对不对,姐?”
话落,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大别墅,像是要逃开囚困了大半辈子的监牢,除了一身衣服和一部手机什么都没有带。
半路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绑了银行卡的a,发现银行卡已经全部被冻结了。
天快要黑了。
她停驻在静谧的路口,高烧未退,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呆站了好阵子,她才慢慢地按亮手机,点进微信页面,手指移到那个置顶的头像。
头像里只有一弯简约的月牙,冷白色的月,纯黑色的底,隔着屏幕都渗着冰冷和疏离。
庆幸的是,周枕月的微信和手机号都没有把她拉黑,可是也绝对不会回消息、接电话。她犹豫了一阵,还是戳了进去,试探着给周枕月发了一句——
“在么?”
对方当然没有回复。
穆雪衣退出了对话框,想了想,点进朋友圈。
她发布了一条文字动态,带了地点定位,内容是:“高烧39度,无家可归了”,后面跟了一个[生病]的表情。
穆雪衣抱着手机,祈祷周枕月没有把她的朋友圈屏蔽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才下过雨的天嗖嗖地剐冷风,她被吹得头痛欲裂,眼睛看东西都模糊了几分。嗓子像是要烧着了一样,又干又疼,舌头舔一下嘴唇都能把干燥的唇肉烫到。
现在可能不止39度了。
穆雪衣想着要不要找个便利店避避风,可是又想到刚刚发布的朋友圈定了位,万一周枕月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于是她只能这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烧到眼睛通红也不走。
又过去一个小时,天黑透了。
穆雪衣实在撑不住了,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周枕月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现在又不是三年前了,周枕月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周枕月了。
周枕月或许已经不喜欢她了。
李璐璐说,周枕月是因为放不下她才会自杀。
可是,放不下是放不下,喜欢是喜欢,这是两码事。放不下可能指的是恨、是不甘、是厌恶,放不下不一定就是仍有余情。
周枕月已经不喜欢她了。
穆雪衣苦涩一笑。是啊,已经一个月了,她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吗?
周枕月现在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了,怎么可能还喜欢自己呢?
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汽车轰鸣声,靠近穆雪衣后慢慢停下。
白色奥迪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戴着金丝长链眼镜的成熟女人,眉眼润澈如古井之潭。
她走近去,在穆雪衣昏沉倒下的那瞬间扶住了她,温柔地唤:“雪衣?你还好么?”
穆雪衣勉强睁开眼睛,从睫毛缝隙中努力看对方的脸,混沌中带着浓烈的期盼。
辨认清楚后,却只剩失望。
她撑着沉重的脑袋,勉强朝对方颔了颔首:“老师。”
沈怀星弯腰搂住她:“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刚好在附近,就开车过来看看。你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穆雪衣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不明白话。
沈怀星托着她起来,抱住她的肩引着她上自己的车,不管怎么样,先把这孩子带回去找个医生给瞧一瞧才行。
看穆雪衣那朋友圈内容,应该是和家人闹了别扭,她身为穆雪衣的大学老师,理应在这种关键时候帮一帮自己的学生。
虽然这学生已经毕业足足六年了。
沈怀星看着怀里眼睛都睁不开的穆雪衣,轻轻叹了口气。
不远处。
黑色的宾利刚刚停稳。
小艾战战兢兢地看着穆二小姐和另一个女人搂搂抱抱纠缠不清,后颈一寒,瞥了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
周枕月那双眼冷得仿佛要冻出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