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晴,”穆雪衣叫她,“我来看你了。”
穆如晴回过神,视线终于在穆雪衣的脸上聚焦。
半晌,她才勾起唇,笑了一下:“你如愿以偿了,我终于……过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她唇边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苦涩,自言自语着,“我早该知道的,为了利益去攀附,逢迎的男人,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把我像垃圾一样地,随手,丢掉。”
穆雪衣知道她说的是穆国丞。
穆如晴仰起头,叹着气笑。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沉默了一阵子,像是眼里有了泪,喉咙中带着哽咽的咕噜声:
“我已经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出去了,婉婉的下落……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只求求你,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穆雪衣的食指指尖蜷进手心,喉咙上下一动,咽下不自然的情绪。
“她现在人在国外,过得很好,前两天才给我发了照片。照片上,她在傍晚的公园广场上喂鸽子,戴着米黄色的围巾,穿着灰色格子长裙。她捧着鸽子,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穆如晴泪中带笑:“你的意思是……离开我,她也过得很好?”
穆雪衣没有说话。
不开口的默认,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穆如晴笑了起来,笑容十分狰狞,眼泪顺着脸颊汹涌地往下淌。
“哈哈哈哈哈……”
“原来没有我,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原来,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啊……”
她笑得像是真的疯了一样,撕裂,干哑,牵扯着身上的束缚链带出一阵细碎刺耳的金属声。
穆雪衣看着她,忽然想不起来今天过来要做什么。
要做的事……
要说的话……
似乎一下子全忘了。
她轻声唤她:
“穆如晴。”
穆如晴癫狂地笑着,一边笑一边自说自话些旁人听不懂的东西。
她又唤她:
“姐姐。”
对方还是没有理她,笑得都快滚到地上去了。
穆雪衣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无意识地蜷了一下还没有恢复好的小拇指,一阵刺痛从指根扎入大脑。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亲手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不管这个人是坏还是狠,是活该还是罪有应得,这个人的一辈子,都已经毁在了她的手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打着石膏,一边缠着绷带。
石膏洁白。
绷带素净。
却好像沾满了浑浊肮脏的灰和血。
医院的消毒水味在鼻腔里冲撞着,她姐姐的疯笑,外面其他精神病人的尖叫,医用器皿碰触的声音,灌在耳朵里,仿佛指甲尖在刮划玻璃面,让人生出了呕吐的冲动。
穆雪衣下巴微颤,大声唤:
“阿浓!”
门外等候的葛薇浓很快进来,垂手道:“二小姐。”
穆雪衣闭上眼:“我们走。”
葛薇浓:“是。”
这场会面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葛薇浓推着穆雪衣离开了会面室,没有停留,下了楼,穿过暮色里更显阴森的院子,出了大门。
穆雪衣坐在轮椅里,回头看那座阴暗的大楼,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叫声。
她紧紧抿着嘴唇,唇色都发了白。
心里忍不住问起了自己。
复仇的底线,在哪里呢?
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和这些疯子,有什么区别?
晚风吹过来,混着一点突然飘起的小雨,针一样刺着皮肤。
葛薇浓拿出随身携带的折叠伞,打开,把穆雪衣妥妥当当地罩起来。推她到车边,小心地背她坐上后排,自己绕到驾驶座去。
车子开动起来,驶上了回家的路。
穆雪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排,摸了摸冰冷的胳膊,心里沉甸甸的,一阵孤冷。
她忽然好想阿月。
好想阿月能抱抱她,在她耳边和她温柔地说,那句她曾经说给她的话——
“雪衣,我就是你最后的良知。”
如此,她起码还能确定。
她和精神病院里的那些疯子是不一样的。
她还有……
未泯的良知。
穆雪衣从手包的夹层里拿出隐秘的手机,第无数次打开周枕月的信息栏,单指敲打键盘。指尖微抖,符号都敲错了好几次。
【“阿月,我想见你。”】
写好后,正要点发送,手指却又顿在半空,许久,都按不下去。
视线凝在屏幕上。眼底的光,晃了又晃。
忽然笑了。
阿月做错了什么,要不辞辛苦地,孜孜不懈地,给她这个堕落的蜮鬼托底呢?
最后,还是按了删除键。
重新输入。
【“阿月,对不起。”】
第十九次,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from茨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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