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乾明帝的尿性,也不是没想过扣留下萧令月威胁南越这个可能,他脑中只是闪过一下这样的念头,便立刻打消了。
首先萧令月不是稚子,据探子送来的资料,她在南越参政的年纪比他的皇子们都要早,更是凭着政绩赢得南越百姓爱戴拥护,其经历之丰富,连他这位年轻时杀出血路夺得皇位的帝王都不由得赞叹一声,可以肯定的是,萧令月绝不是别人捧上去的傀儡。
他要敢这么做,只怕控制不了还会受到反噬,消息一泄露出去,妥妥引起两国结仇,何况在他知道卫国侯认回的女儿另有身份是南越王储时,南越那边已经来人在路上了。
也不知她人在京中是怎么送出的消息,他手下的这群人也都是废物,只怕人就是偷偷跑了,他们也发现不了。
偷偷逃走?萧函没想过,她有什么好跑的。
萧函先前不愿进宫见皇帝和太后,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还落下连累卫国侯一家可能欺君的话柄麻烦。事实上她行事还一直都挺光明正大的,也不怕乾明帝查什么,查出来了难道还敢杀她不成。
相比起乾明帝先前怀疑萧函身份时,还犹豫不敢召进宫,连乾明帝也觉得自己思虑过重了,反倒有失决断。
而且越和萧令月交谈,乾明帝也越发慎重,面前的少女不是一般的聪慧。从容不迫,坦然自若,连眼界见识也都不是他那些儿子能比的。当然若是他皇子中有表现得这么优秀的,乾明帝可能也不会多高兴。
萧函和乾明帝的初次会面,就以看似非常和睦,相谈甚欢的架势而结束。
这也是两人都在稍稍试探之后都乐意见到的结果。
乾明帝完全是以极高的礼遇招待这位南越王储,还赐了手令不拘萧函在宫中任意地方行走。
……
萧函和乾明帝是相处愉快了,但外面的人却不好过了。首先便是卫国侯一家,昭华长公主自生辰宴那日后就病了,卫国侯却瞒下了消息,没有让外人知道。
一是怕外人揣测纷纷,二来他知道长公主这不是什么病,是心病。
因为萧函对她说的那些话,也因为萧函的离去,甚至扑在卫国侯怀里哭了好几回。
昭华长公主泪眼朦胧道,“我不知道她经历过这样的事,她那时还那么小。”
她以为没有精心教养,没有如其他贵女般缠足,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已经是最糟糕至极的事了。那是她还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险恶的事。
她痛失幼女时,夫君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一定会找回女儿,所有人都在安慰她,小心翼翼地怕伤害她。甚至在她将戚灵嫣当成替身,收为义女接进府来时,也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努力让她高兴,忘记伤痛,以致于连她自己都真的忘了。
昭华长公主忍不住心酸地想道,“她是不是怨恨我了,所以要走,她说她要离开了。”
卫国侯拥住她的肩膀,温声劝慰着长公主,“她没有怪你。”
“盈欢没有走,只是陛下接她到宫中小住一段时日。”但御林军的出动和陛下的态度,昭显着内情的不同寻常。可想而知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只是为了安慰妻子,卫国侯才掩去了许多。
昭华长公主闻言,松了口气,“是真的吗?”
卫国侯强颜欢笑安慰道,“自然是真的,她现在就在宫里,我问过了,陛下待她很好。”
昭华长公主根本没有细思,皇兄怎么突然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人接进宫了,还有萧函所表现出来的奇怪态度,或者说她根本不愿去想,只愿意接受自己心中希望美好的事。
她拿丝帕擦了擦眼泪,“那我明日就进宫见母后,也看看盈欢。”
卫国侯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长公主,若是长公主能见到盈欢也好。
陛下虽多疑冷情,但也没必要欺骗他。
南越萧令月,卫国侯已经让人去查了,他所能联想到的是南越赫赫有名的大族萧氏,还有听闻多年前南越确定王储之位,人选正是出自于萧氏。像陛下那样连父子兄弟都不会有所顾忌的人,会有这般态度,恐怕女儿定然是与这二者脱不开关系。
卫国侯不禁生出深深的忧虑,因为很可能是连他也插手不了的事。
若是这样,他倒宁愿女儿过去十多年过的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贵,甚至令陛下都为之关注。
等他安抚好长公主睡下后,走出屋外,长子赵怀庭已经等了他许久。他因为那日送一位宗室族老回去,以致于成了最后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连父亲也不肯告诉他。
过了两三天,赵怀庭才想起一件事忘了同父亲说,就是小妹准备给母亲的生辰礼物,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母亲又伤心欲绝的,令他都险些忘了,迟迟没有交给母亲。
好在那个长方檀木盒子他好好收着。
卫国侯接过盒子,想到女儿准备了这份礼物,却让长子转交,显然也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心中不禁再次感伤。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卷起的宣纸,卫国侯小心翼翼地展开。
写的是一篇感念父母恩情的赋,文辞动人,沉思翰藻。
卫国侯心生惭愧,他这做父亲,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了解这般少,他的女儿论才华也不输于任何人。
他还未见过女儿的字迹,也没想到是这般苍劲有力,清丽倔傲。便是那些书法大家见了也会自惭形秽吧。
卫国侯脸上淡淡的笑容,直到看到了最后落款的印记,戛然而止。
……
齐王赵棣有事拜见父皇,就是朝堂上乾明帝交待他的一件事,如今已经妥当了,做多了他也好在朝中站稳脚跟,做儿子的自然要来适当地表表功绩刷刷存在感。
结果内侍总管进去后再出来,就转述陛下已经知道了,齐王可以回去了。
齐王脸色微僵,但很快又扬起了笑意,温声问道,“不知父皇现在有要事,倒是儿臣来的急,打扰了。”
内侍总管犹豫了一下,但想着也不算是泄露陛下机密,便解释道,“陛下正在与郡主品茶,是夷江今年上贡的新茶。”
齐王赵棣倒是知道夷江贡品,每年只有少许份量,父皇又爱茶,只有兴致好的时候才会赏赐一些给臣下或皇子。
卫国侯之女,那位郡主表妹被接进宫的事,他也听说了,但没想到这般荣宠,上次是下棋,这次是品茶,连最受宠的皇子公主都没这个待遇。
他那位父皇难道是一下子亲情爆发澎拜了,那怎么不分些给他们这个亲生子女呢,齐王赵棣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声,也没有继续追问,问多了只怕倒霉的就是他了。
现在做主的人还是父皇,父皇想给谁荣宠,其他人就算再嫉妒也说不了什么。
只是回忆起与那位郡主的两次见面,齐王隐隐察觉到了这事的不对劲,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了。
暗中揣测圣意的何止齐王一个人。
要说陛下和太后突然疼爱外甥女,接到宫中小住两三日也就算了,可这待遇不同一般,后又传出消息,陛下准备为那位郡主在京中单独辟出一府邸,有人打探了那府邸的规格,等同于亲王爵。
哪怕像吴王和韩王已经成年封爵的,还有许多皇子皇女都深深嫉妒了,除了嫉妒之外还有些人忍不住联想到阴谋隐秘上去了,不然陛下为什么对一个外甥女这么好,还是流落在外十多年没什么感情的外甥女,难不成是金子做的,非要供起来。
要说起此事,还缘自那日齐王求见,萧函与乾明帝在园中小亭品茗。
乾明帝原本还想炫耀一下他的心爱之物,但没想到在茶道上的见识,萧函比他懂得更多。当然萧函也知道给他面子,由衷夸了几句这种只有大夏夷江才产的名茶。
乾明帝脸色才好了许多,两人见面大多聊的都是两地风物,乾明帝也偶尔试探一下南越是否有意与大夏建交,订立同盟关系,平时也可以多互帮互助一下。
而萧函的态度从来都是既不拒绝也不立刻答应,只婉转表示此事可以考虑。
对于乾明帝来说,这就够了,他也没指望这样的国家大事,就三言两语就决定下了。
他年轻时倒有雄心壮志,无论是平定北方边境战乱,还是清除朝野内隐患。但现在他年纪已经大了,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乾明帝的表现除了将手中权里抓的更紧之外,也不希望北方或者西南出现任何兵戈。
心情一好,乾明帝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许多,还神情慈和地问道,“你在宫中可住的习惯?若是嫌闷,也可以出宫走走,我还可以让人陪你。”
其实赐的那道手令便可以让萧函随意出入宫廷。现在乾明帝觉得许多忧虑解决了,也更加不禁止南越王储在京城里到处逛,只要没捅破天,一切都没事。
前提还有让许多护卫跟着,要是南越王储在京城出事了,别说南越那边不罢休,就是他的那些期许也都成空了。
萧函微微笑了笑,“多谢陛下好意,我在宫里住的挺好的。”
出宫做什么,只怕她一出了宫,就有不知道哪个皇子王爷的人找上来了。她是无所谓,到时候被乾明帝盯上的也会是那些皇子王爷,但终归是挺麻烦的。
不比在宫中,吃的好住的好,乾明帝对宫廷的掌控力相当高,关于她南越王储萧令月的身份,目前封锁的也很严密,都没人能来打扰她,更没有什么后宫争斗会扯上她。怕出事只会是乾明帝,又不是她。抱着这样心态的萧函自然轻松。
乾明帝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要不要见一见卫国侯和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