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还待在清风苑的浪子眼下却在陪老太太聊天,听上去简直宜室宜家,这种巨大的转折放在临泉身上还真是半点不奇怪。
说来荒谬,他本就是个极讨长辈欢喜的人。
虽然举止荒诞,但就连邵离渊那样严肃的人见了临泉,最多也不过轻飘飘叱一句“胡闹”,并不舍得真骂的。
当然,同辈人就算了。
庞牧摇头道:“他素来是宁肯在青楼楚馆待着,也不爱去别人家串门子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就是他了。”
说着,又问那侍卫,“你观他神色如何?”
那侍卫略一沉吟,有些迟疑,“临清先生心思变幻莫测,属下瞧不出来,不过气色不大好,看上去很有些疲惫。对了,老太太还着人炖了参汤,要留他用晚饭。”
气色不好?这就很有问题了。
夫妻二人回府后,大老远就听见平安开心的喊道:“再来,再来!”
两人穿过月亮洞门一瞧,便见坐在廊下的岳夫人笑呵呵看着临泉逗平安玩。
他还是一贯道袍木冠的打扮,似乎当真清瘦了些,本就宽大的道袍看上去越发飘逸,好像来阵风就能把他刮走似的。
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只忙活手中一只木鸟,细长苍白的手指也不知摆弄了哪里的什么机关,一松手,木鸟竟拍打着翅膀慢悠悠飞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临泉才缓缓转过身来,朝二人微微颔首示意。
别说平安兴奋地嗷嗷叫,就连晏骄和庞牧也觉得神奇而惊叹不已。
“怎么折腾成这样熊样?”庞牧见他一张脸都瘦的有些脱形,不禁吃了一惊。
那木鸟在半空中吱吱嘎嘎飞了两圈,最后竟缓缓朝着晏骄所在的位置降落,她欣喜的伸手托住,拿着细细打量。
檀木做的,自带淡淡香气,各个部件都打磨的十分光滑,半根毛刺也没有。鸟腹中空,内有木齿轮和牛筋连接内部,而鸟翅上下都嵌有油纸。转动机关后牛筋带动各处齿轮,尾羽和翅端张开,翅膀不断拍打,油纸兜住空气,便也模仿着飞行腾空而起,极其精巧。
“好精巧手艺!”晏骄由衷赞道。
这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收藏级别的艺术品了。
“随手做了哄孩子玩罢了,权当补周岁礼。”临泉轻笑一声,又微微低头朝抱着她腰的平安眨了眨眼。
平安咯咯直笑,显然对他印象极佳。
晏骄把木鸟还给他,又道:“有没有谢谢”
说到这里,她难得迟疑起来。
临泉当年倒是隔三差五就想顺着廖无言的关系,哄她叫哥听来着,不过晏骄一直没当真。
所以,应该称呼对方什么?
临泉是个人精,哪里瞧不出她的犹豫,当即吃吃低笑起来,朝平安招招手,那小胖子还真就毫不迟疑的跑过去,乖乖仰着脑袋看他。
“叫舅舅。”他带些蛊惑的怂恿道。
“舅舅!”小胖子叛变的毫不犹豫。
晏骄倒还罢了,唯独庞牧一张脸漆黑。
这都他娘什么糟心的亲戚!
几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揣着事儿,可因为孩子和老太太在,便都默契的押后,带几分贪婪的享受此刻来之不易的安宁祥和。
“吃火锅吧,”晏骄吩咐小金道,“才下了雨,又湿又凉,正好吃点热热的汤水发汗。”
听了这话,临泉头一个在旁边点菜,“要麻辣的。”
“不用听他的,”晏骄半点不给面子,“弄鸳鸯锅,骨汤来不及的话菌菇即可,加点枸杞党参什么的。”
瞧瞧这幅形销骨立的鬼样子,眼窝都眍了,还是养生吧!
临泉缩了缩脖子,似乎有点委屈,跟平安想吃什么却捞不着的时候出奇的相似。
若非亲眼所见,晏骄真的挺难想象一个混惯风月场的三十岁男人身上竟还有着孩童般的天真。
一块弯曲的铁板将圆锅从中间一分为二,鲜红和ru白的浓汤同时翻滚沸腾,泾渭分明。
老太太拉着临泉坐在骨汤一侧,笑眯眯塞了浓郁参汤,“先喝一口垫垫。”
临泉乖巧的应了,仰头,一脸视死如归的将小半碗参汤咕嘟嘟吞了下去,然后……打了个嗝。
这几天饿的太狠,胃口都小了不少,这些个汤水下去,顿时半饱。
晏骄和庞牧忍不住笑出声,难得同情起他来。
参汤是真的难喝。
虽然不能吃麻辣锅,但因席间有喜欢的酥肉、油豆皮和红薯粉条,临泉倒也抱着碗吃的欢快。
酥肉刚出锅时外头炸的蓬松酥脆,一口下去内里丰富的肉汁都要喷溅出来了。而等凉了之后,被油浸透的柔软面壳和包裹的劲道肉条却又是另一种美味。
刚还喝撑了的临泉觉得自己有了第二副肠胃,呱唧呱唧吃了小半盘酥肉,又嘶溜溜扒了好些饱吸汤汁的粉条。
金乌西坠,夜色渐浓,伴着月亮一起升起来的,还有吱哇乱叫的蝉鸣。
才下过雨,空气还是湿漉漉的,裹挟着月季花香的风分外粘人,只是坐在院中吃了一顿饭,衣服上花香竟也隐约压过了火锅味儿。
酒足饭饱之后,老太太带着大孙子满院子追着木鸟玩,晏骄让庞牧带临泉换了套干脆利落的装束,自己则取了小竹筐,“走吧,捉知了猴去。”
国公府占地广阔,后面甚至还有马球场,假山流水小树林一样不少,夏日雨后正好来捉知了猴。
临泉自认见多识广却也没听过这玩意儿,满头雾水的以为这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养了猴子,结果下一刻就见晏骄叫小六他们举着灯笼照着,自己则在一棵树边蹲了下去。
她随手摘了一根草叶对折,将连着的那头探入洞中,不多时,竟真的钓上来一只奇形怪状的虫子!
临泉蓦的睁圆了眼睛。
小六照了一会儿就不配合了,非常以下犯上的将灯笼塞给庞牧,自己则跟着几个兄弟一起忙活去了。
“比谁弄得多?”
“比就比!”
大人说了,这都是害虫,吃树木汁液的,成虫整天吱哇吱哇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了,就该吃它们解恨!
待众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庞牧才用灯笼杆戳了戳若有所思的临泉,“说罢,什么事。”
临泉先不理他,却也学着晏骄的样子摆弄起草来,奈何等了半天也不见土洞里有动静。
“那种不行,”晏大人怜悯道,“你看看那洞口周围的形状,都已经爬出来变成知了了。”
临泉哦了声,又低头寻找起来。
他走了两步,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你们知道天下最好吃的肉包是哪里的么?”
庞牧张口就来,“那必须是我媳妇儿做的。”
然而临泉好像没听见似的,重新找了个土洞蹲下,一边认认真真的往里塞草叶,一边漫不经心道:“有一年我途径凉州,那里地如其名,十分萧条,没人买我的字画,也没歌姬要请我作曲儿,我的盘缠都花完了,连客栈都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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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就在想,若师父他老人家和师兄知道我想在那种鬼地方做账房先生,不知会不会气死?”
庞牧凉凉道:“气不气死我不知道,但廖先生肯定会骂死你。”
朝廷给你官你不做,偏偏跑到千里之外当账房先生,这是瞧不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