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如今怎么样了?”离开战场多年,没想到竟能遇到曾跟父亲并肩战斗过的将士的后人,一时间,庞牧也是百感交集。
高崎的面色有一瞬间黯然,“家父眼睛坏了之后,腿又断了,老将军体恤,叫他提前家来。可家父着实想念得紧,思念成疾,前两年人就有些糊涂了,每天只是在家将那杆枪擦了又擦,翻来覆去的嘟囔,说元帅怎的还不传他……”
他固然感激上苍能让老父亲经历恶战后还留得一条性命回来,但每每看到老人家分明什么事都记不得,甚至连基本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却还是每日抱着那杆枪,痴痴地眺望西北时,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比起这样英雄迟暮的凄凉结局,是否当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悲壮更好一些?
父亲终究没能再见庞老将军一面,可他却机缘巧合见到对方的儿子,冥冥之中,颇有种宿命的悲凉和凝重。
庞牧拍了拍高崎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说话,“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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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崎开口就丢出一个炸雷,“下官曾接触过其中一个水匪头子。”
说完,他又迟疑片刻,索性说了实话,“应该是教训过。”
庞牧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崎一家原本是西南人士,后来家中长辈参军,又经战乱,一家人辗转到了云汇府一带。
再后来,高崎考中武举,又一路升到如今的渝西府司马。
如今天下大定,国内基本上没了打仗的可能,而他又自知不善玩弄权术,也觉得可能这辈子做个司马就到头了,便将家人都接到渝西府居住。
高崎身为五品司马,却跟顶头上司的知府王文斐处不来。
边关和中央倒还罢了,虽不打仗了,但圣人也知道兵强马壮的重要性,武将仍能在朝廷的文武之争中隐隐占据上风,可地方就很尴尬了。
他们白白担着武官的名字,手下却只是些衙役和临时招募的民兵,打仗派不上用场,抓贼又有捕头,平时只干些巡城、筑桥铺路的营生,实在憋屈。
官员没有用,又没有实权,不仅上司,就连同僚中也多有排挤。
“……那王文斐仗着出身好,行事颇有些倨傲,莫说寻常百姓,便是下官,又何曾被他放在眼里?”
若非高崎是独子,当年他也参军去了,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脾气却一点没收敛,此时见了庞牧,活像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人一样,当即忍不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
“他说是知府,可下官瞧着,倒像是下来镀金的,一应小事只管推给通判等人……大概是去年七月,我家那条街上一个兄弟从外头贩货回来,十分沮丧,说被城外虎狼潭的水匪讹诈,这一趟下来非但没赚着银子,反倒把船也搭了进去。他先报了官,但王文斐根本不理会这种小事,下头的人见上官不重视,且查找又难,只一味搪塞……”
说起财物丢失这种案子,晏骄虽然办的不多,可长期耳濡目染也深有感触。
物品倒罢了,少有一模一样的,可银子这种东西,又没写了谁的名字,满天下的都一个模样,除非拿到现行或是有什么文字凭证,不然哪怕时候抓到罪犯,往往只有两个结局:
一,钱财早就被挥霍一空,无法追缴;
二,谁也没办法证明钱财来历。
所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中小额经济案件都是刑侦人员最头痛的类型之一。
“后来那人私底下辗转找到我,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至少把船要回来。”
对生活在水边的百姓而言,船就像是农户的牛一样,根本少不得,若是没了船,那家人可真就要喝西北风了。
晏骄问道:“你要回来了?”
高崎先飞快的看了庞牧一眼,似乎有点心虚,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道:“因我时常不在家,家中只剩老弱妇孺,那家人平时就对我家十分照顾,我听说此事后也是怒气上头,当日就去找王文斐掀了桌子。”
晏骄:“……”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她也早已想明白今晚高崎为什么会过来了。
其实早在高崎单独作为渝西府官员代表前来时,她就应该有所察觉:如果王文斐真的将衙门抓成铁板一块,开了一言堂时,高崎连城门都不会出。
庞牧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你这个脾气得改改。”
高崎本能的起身抱拳,“是。”
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下,浑不在意道:“不过下官也想开了,左右他也不会在渝西府待一辈子,混了资历也就走了,下官倒也不怕。”
庞牧和晏骄都给他铜豌豆一样的姿态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