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的确在赵世禛的马车中,就是之前西窗提过的,给她看一眼都会脏了的那辆尊贵的马车。
舒阑珊跪坐在车壁旁边,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多动一下都不敢。
方才给赵世禛勒令上车,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昏头昏脑爬了上来,几乎以为自己跌入了仙境之中。
好宽敞的车厢,简直比她的床都要敞亮,同样的绮罗为车壁,露出的车窗口却是精致的镂空雕琢,镂空处闪闪微光,原来是大片水晶镶嵌其中;底下铺着异域风情的波斯羊毛毯子,中间有一张四方的黄花梨矮几,矮几旁是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狐皮垫子。
车厢内的光芒有些奇特,柔和而不刺眼,像是自然光,却又不同,舒阑珊抬头打量了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夜明珠镶嵌着车壁四角,天色稍微暗淡,夜明珠光芒散发开来,可以让车内随时随刻保持明亮。
她忽然明白了西窗那句话并非夸大,她越看越有种格格不入、自惭形秽的感觉。
赵世禛见她局促不安,还以为是刚才受了惊。
虽然安抚人并非荣王殿下的擅长和所愿,但面对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舒监造,赵世禛仍大发慈悲地说“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
舒阑珊不知“解决”是什么意思,但赵世禛听似冷漠的声音里却明明带着一丝奇特的安抚之意。
“本王说留你性命,就不会出尔反尔,”赵世禛意有所指的,自然是因为没有忘了她先前的“临死遗言”“知道想要你命的是谁吗?”
舒阑珊迟疑“不知道。”
“那可知他们为何杀你?”
“据说……是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他低笑“本王虽然有心放过你,却还有人不放心呢。”
舒阑珊低下头,真切地叹了口气。
她愁肠百结,非常无奈。
赵世禛却忽然觉着有趣既然逃不脱,那……何不再拉她一把。
“去年修堤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谋划,或许可以说,黄琳的贪墨跟他们逃不脱关系。”赵世禛忽然说。
舒阑珊愣了愣,然后举手捂住耳朵“不不不,别说了!我什么也没听到!”
她正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才招惹杀身之祸,先前好不容易才在赵世禛这里得了命,如今若还再知道的更多,岂不是不知道会怎么死了?!
赵世禛看着她抗拒的模样,更加惬意“舒阑珊,你觉不觉着古怪?既然去年修堤就有他们插手,那他们对黄琳的贪墨之事自然十分明了,为什么不立刻向上弹劾杨首辅用人不明?反而要多等一年用毁堤的法子?岂非多此一举?”
舒阑珊虽然不容许他的任何声音跃入耳中,但这车内实在太安静了,又或许赵世禛的声音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魔力。
“是啊,为什么?”她呆呆地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像是上钩的什么呆头鱼,只顾吃美味的饵,忘了危险。
赵世禛唇角微挑“杨时毅的势力根深蒂固,皇上又格外信任他,区区一个中饱私囊的罪名如何能够撼动他,何况若真的给弹劾,他也可以只推到黄琳身上。但若是堤坝给毁,百姓受灾,这自然不仅仅只是一个贪墨就能轻描淡写过了的,皇上平日最恨不作为的贪官,再加上百姓受害,自然不是把黄琳摘出去就能撇清的,必然会迁怒杨大人,这就是他们谋划深远一击致命的好计策。”
匪夷所思,舒阑珊慢慢睁大双眼,这官场上的事情实在太过险恶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因为太过震惊,竟忘了自己不想参与其中的本愿。
“另外,”赵世禛玩味地看着她“还有一件事,他们说跟本王一路,却又不是太子的人,你猜他们到底是谁?”
不知不觉中,舒阑珊已经给他的思维带着走。
她认真想了半晌,忽地脱口问道“如今的东宫太子妃是不是郑适汝?”
赵世禛猛然抬头。
当今的太子妃的确是国公府的郑大姑娘,闺名就叫做适汝。
让赵世禛内心暗震的是,舒阑珊提起郑适汝时候的口吻。
是一种无法假装的自然而然的熟稔,就像是提起了一个很久没见的“普通”人。
知县虽不知道葛梅溪的“心有所悦”是何许人也,但人家是知府公子,就算未必真的“有所悦”,如此说已经相当于拒绝了。
林蔷知道后有些气馁,又觉着葛梅溪竟不把这样美貌的自己放在眼里,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直到赵世禛突然从天而降歇息在县衙。
毕竟是皇子,一言一行的气度不同于常人,县衙里但凡见过赵世禛的,就算远远瞥了一眼,都惊为天人,暗地里赞不绝口。
林蔷怦然心动,只可惜赵世禛不同于葛梅溪,深居简出,等闲之人是见不到的,林蔷在县衙最高的藏书楼上守株待兔了两天,才远远地瞧见了赵世禛的身形,那惊鸿一瞥之间,葛公子就成了不堪的昨日黄花,委顿到尘埃里。
林蔷春心萌动,但是林知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位荣王殿下齐大非偶且高不可攀,所以在夫人隐晦提出女儿心事的时候,知县就果断地叫打消这般念头。
但林蔷大概鬼迷心窍了,见父亲不肯开口,她生怕错过大好姻缘,竟不知听了谁的挑唆,竟假扮伺候的丫鬟试图接近赵世禛。
阑珊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女孩子蠢到这种地步,赵世禛这种人虽看着金玉其外,俊美无俦,实则是行走的人形兵器,锋利且剧毒,所到之处一定得死几个人才衬得起他的身份。
这林蔷到底是吃了什么药,巴巴地去送人头。
“这、这跟我何干?知县大人做什么叫我?”阑珊知道了根底,本能地想打退堂鼓。
那差役一把拉住她“监造好歹救命吧!知县老爷也是没有法子了!”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进了二门。
林知县的确是走到绝路了。
他也万万没想到林蔷胆子大到这种地步,幸亏他早早听说消息飞奔前去求情,迟到一步的话林蔷只怕就血溅当场了。
——原来林蔷还没进门就给飞雪看破行迹,当即揪住了摁倒在地,要不是看出她不会武功,恐怕连那句“我是知县小姐”都来不及出口就已经残了。
这倒不怪赵世禛嗜血,毕竟本朝律法,冲撞王驾,重一点是可以判死罪的。
林知县泪汪汪的,就差给阑珊跪下了。
阑珊身上冒汗“大人,您这样是为什么,叫我有什么用?我跟荣王殿下毫无交情……”而且之前因为河道监管的事情好像还得罪了他。
林知县哭道“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舒监造你看在本县昔日没有薄待你的份上,好歹替林蔷说一句话吧。”他老泪纵横的,“虽然她这次行事太过,但我跟她娘只有这一个女儿,若她有个好歹,我们也就活不了了。”
阑珊本满脑子明哲保身,可突然见向来有些狡猾的林知县这样,她忽然就呆住了。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啊,为了子女宁肯去死。这就是为人父母之心。
阑珊突然间很羡慕那个有些娇蛮的林蔷,不管她怎么胡闹,甚至冲撞了王驾连累家人,但是林知县却满心地想要维护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