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爷才要再说,忽然看到方秀异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方秀异起身入内,方老爷向着高歌哼了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到了内厅才面带怒色地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荣王他还不是太子呢,就要做到这份儿上了?”
方秀异道“父亲慎言。”
方老爷顿了顿,才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何跟此人一起回来?”
方秀异道“叫我看,不如答应了荣王的提议。”
“什么?”方老爷大惊,“荒唐,你怕了他?还是他要挟过你?”
方
秀异脸色凝重道“倒不是要挟,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停了停,说道“父亲明白,安王不可能东山再起了。荣王迟早晚就是储君。不可否认,荣王殿下的手段确实比太子要高许多,跟他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方老爷道“我难道不知道?可别的事情倒罢了,干涉你妹妹的亲事,这算什么?天下没这个道理!”
方秀异道“妹子的性子,是从小给惯坏了,且不说现在的情形一团乱麻,就算硬撑着把她送到苏家去,父亲难道有信心她不闹出别的事情来?到时候只怕脸丢的更大。”
方老爷倒吸一口冷气“你……”
“我其实知道父亲的意思,姐夫失了势,此刻若是跟苏家联姻,自然多了一层屏障,但咱们家之前仗着姐夫的势,也得罪了不少人,要真的闹出来,我看以苏家人的行事风格,未必就肯援手。”
方老爷咬了咬牙。
“靠人不如靠自己,”方秀异道“其实荣王去过翰林院,跟我说过一些话,他会推举我进监察院,而照我看来,荣王跟姐夫的关系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而且荣王妃同表姐更是关系匪浅。退婚是荣王的意思,若是答应了他,除了暂时的咽下一口气外,我想不到有别的坏处。”
方老爷皱眉看他“你真这么想的?荣王将来上位,会……”
方秀异淡淡道“他就算不格外对我们施恩,也不会怎么为难,只要父亲在这件事上允了他,他自然记着。”
方老爷呆呆地出了半天神,才又说“可是怎么跟苏家开口呢?若是退了亲,又哪里找比方家更好的人给你妹子呢?”
方秀异冷笑道“世态炎凉,父亲以为那苏家的人就眼巴巴地盼着妹妹进门吗?一来因为表姐夫的原因,他们很怕有个万一连累到他们家,另外,妹妹的性子那样,也是瞒不住人的。而且既然是荣王殿下开口,还愁苏家不许吗?”
方秀异这话说的倒是对的。
这苏家当初跟海擎方家要定亲的时候,太子自然还没有出事,所以两家的亲事也算是锦上添花。
谁知道到如今竟是风云突变。
又打听到原来方姑娘有些任性,脾气不大好的,于是那种不快之意自然更重了些。
只不过到底是有头脸的书香门第,再怎么懊恼也不会干出那悔婚的事,何况就算太子被废,但方家也依旧是皇亲国戚,轻易也是不能得罪的。
但是荣王亲自出面就不同了。
方秀异说完这个,又道“至于妹子的归宿……”
他默默地想了会儿,欲言又止,只道“左右她年纪还不算大,可以再选。”
方老爷很倚重这个儿子,听他侃侃而谈说了许多,早就信服了。
思来想去后,无奈地说道“其实你祖母因为见你妹妹闹得不像样,也很想找法儿退了亲,只是不好开口,也不舍得这门亲事,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就罢了!”
此后,方家跟苏家两下里都商议妥当,竟和和气气地把这门婚约解除了。
京城中江为功得知这消息,又听说方秀伊无碍了,总算是先松了口气。
过了腊八,新春在即了。
王府的人情来往自然更紧密了些,幸而这次阑珊有了郑适汝的指点跟帮忙,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安王病着,节下也不见客,所以到府内的人更少了。
其实赵元吉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但是心里的创伤是再难愈合的。
这半年的时间,他好像死了两回,一回是在西北,另一回却是在宫内。
一个是边塞,一个曾是他的家似的地方。
却都差点儿推他入地狱。
回到东宫的那些日子,他每夜必做
噩梦,要么梦见那给扼死的无辜的女孩子,要么是皇帝冲着自己咆哮。
要不是郑适汝在身边不离不弃,无微不至地照料,只怕赵元吉就此崩溃。
将近年关,外头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往年这时候,东宫自然也是热闹鼎沸,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但是现在,却是门可罗雀。
赵元吉并不觉着如何,唯一觉着对不住的是郑适汝。
“阿汝,”这天,听着外头的爆竹声响,赵元吉握住郑适汝的衣袖“你为什么不怪我?你心里偷偷地恨我是不是?”
自打他回来,郑适汝没给过他任何冷脸,也没说过一句怨恨的话,赵元吉心中却始终惴惴的。
他本来不愿意再提这件事,此时再也藏不住了。
郑适汝回头“有什么可怪的,该来的总会来,迟早晚而已。”
赵元吉愣住“你说……该来的?”
郑适汝笑笑“殿下忘了吗,想当初,宫内曾有传言说皇上偏爱荣王。”
“我当然记得。怎么了?”
“皇上的偏爱,其实一直都没变啊。”郑适汝意味深长的说。
皇帝是偏爱荣王的,虽然看似让荣王东奔西走,但是这种种,未必不是对荣王的试炼,假如荣王不堪重负,自然再也不做他想,偏偏荣王做的很好,从未辜负。
可退一步,假如太子听她的话,安安静静不出幺蛾子,皇帝也未必就会突然废了他,而赵世禛若是贸然野心夺位的话,皇帝自然也不会容忍。
这两个皇子之间所比的就是谁先出错。
可惜始终是棋差一招。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已成定局,多想的话徒增烦劳。
郑适汝从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
此刻她看着赵元吉怅然的脸色,却又一笑“殿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赵元吉仰头“阿汝……你本来可以、可以当皇后的。都怪我、都怪我……”说了这句,泪便一涌而出。
郑适汝看着赵元吉落泪的样子。
的确,她曾经是可以当皇后的。
有一句话郑适汝不曾跟赵元吉说,——假如荣王妃不是阑珊的话,郑适汝恐怕也未必这样甘心。
因为对她而言,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让她甘心情愿地退让。
郑适汝走前一步,将赵元吉抱住,温声道“现在也很好啊,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处心积虑,殿下安然,我也安然,还有郡主。”
赵元吉的泪落的更急了。
郑适汝道“人在,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她所说的“人在”,自然不止是他们一家三口而已。
赵元吉泪流不止,哽咽难言,只能张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除夕将到,皇宫之中也正忙忙碌碌的准备皇帝的家宴。
三十这日,安王赵元吉同王妃,携小郡主一起入宫。
先在乾清宫拜见了皇帝,皇帝神色淡淡的。
只是在看着宝言的时候,才露出了和蔼的长者的笑容,称赞道“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很有安王妃的风范。将来如她母亲一般就好了。”
郑适汝屈膝道“多谢父皇吉言。”
皇帝瞥了一眼赵元吉,说道“你先去坤宁宫吧,朕要多跟朕的小孙女相处一会儿。”
赵元吉行礼先行退了出来,在安王将退出的时候,郑适汝回头看了眼,眼中隐隐有些忧色。
皇帝虽是盯着宝言的,却道“怎么了安王妃,你担心什么?”
郑适汝忙回身“臣妾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皇帝道“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怕是心病难除。嗯,皇后好像也有心病,让他们母子两个相处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把心病除了。”
看着宝言天真秀丽的小脸,皇帝又淡淡道“横竖别激出心魔来就行。”
郑适汝何等聪明,早听出皇帝有弦外之音。
她张了张口,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