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体
“师父?”
尤许回过神来,连忙道“别转过来,还没换好。”
锁骨处有个一指宽的缝隙,她不能再穿寝衣,锁骨会被看见。
过了会儿,尤许说“好了。”
殷洵转过来,看见她还是穿着白日的衣裙,没说什么,只当尤许方才又在故意逗他。
尤许一夜难眠,虽然平躺着一动不动,但殷洵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远远地轻问道“师父,怎么了?”
她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头在口中转了又转,最后化作无声的叹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睡不着,不如你给我念念剑谱罢。”
那本她曾经常给他念的地摊剑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他时常会翻开那本书,书的边页都磨得毛边了。
殷洵拿起放在床头的那本书,缓缓地念了起来。
尤许眼眶涩得生疼,她太害怕离别,也不敢面对,特别是对他。
她拔下头上的梨花玉簪,看向床的墙边。
屋内回荡低沉清润的声音未曾断绝,她努力地想听清每个字音,却越来越听不清,身体越发沉重,视线也变得模糊。
天光破晓之时,晨曦落入院子,屋内的蜡烛燃尽熄灭,一缕青烟似断了的命线。
“师父?”殷洵坐在自己床边念了一夜书,嗓子微微发哑。
没听见回音,他以为尤许睡着了,想着趁她睡时,再去看她一眼,便起身,轻声行至她的床边。
“师父!”
殷洵蓦然睁大了眼,眼眸一缩,指尖发颤地触及她的脸颊。
她没了气息,整张脸上都布满了裂痕。
浑身血液瞬间冰冷凝固,殷洵顿在原地好半晌,发现她脸上落了水滴,他小心地抬手帮她擦拭,却发现越来越多的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他后知后觉地抬手碰到自己眼下,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殷洵跪在地上,俯身将她搂入怀中,一支玉簪从她手间滑落,他愣了愣,伸手捡起,刚好抬眼看到床头的墙角边刻着几句话——
殷洵,我一直喜欢你
每一次,我都是为你而来
下一次,我也一定会来寻你
所以别怕,也别——
到最后一句话,她的力气用尽,字愈发模糊,也没能刻完。
冷寂的屋内响起诡异突兀的笑声,似哭似笑,嘶哑声哽碎于喉间。
“滴答,滴答。”
他抵在眉骨的指间渗出了血,道道鲜红流过脸庞,滴落于地。
世间极苦,却少有人悲极泣血。
——
钟灵山上出了一个无人不知的疯子,白日会疯疯癫癫地跑下山,见到穿白裙的女子,便会跟其身后,不断念念着“师父,师父”
到了傍晚,他会换上一身白衣,回到山上,魔怔般地对着一具瓷碎的身体声声呢喃。
众人打不过他,只见他远远跟在白衣女子身后,又未做出格之事,便不再管他,只把他当做疯子看待,以及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话。
“啧啧,威风震慑两道的大魔王却是疯了,当真可笑。”
“还不是手下冤魂太多,遭了报应。”
听着他人的议论声,有个弟子看向旁边坐在轮椅上的樊言之,低声问“谷主料事如神,殷洵当真如你所言,彻底崩溃了。”
经过数次失败,樊言之等人发现以正道之力,不足以除掉殷洵,于是他们联合了魔渊的人,毕竟不是所有的魔都愿意承认殷洵为王,他身上可有一半正道的血。
非正非邪,非人非魔,这样的残次品死不足惜。
魔渊深处有一只八足大妖擅长塑身,人身魔身皆可塑,但是要想能寄放魂魄,须得魔釉来塑,魔釉稀罕,千百年来仅寻到一块,便用此魔釉塑造了尤许之身。
魔釉塑造出来的人,可以完美的复制一切,包括外貌声音以及神态,但它有两个极大的不足,一是烧魂,要想躯体行动,会消耗魂魄,二是躯体容器有损耗殆尽的时候。
其实尤许的躯体早已做好,只是难寻与尤许像似的魂魄,樊言之通过推演测算,用了十余年才找到一具勉强匹配得上的,也刚好那人想找殷洵报仇,哪怕只有十日,哪怕会魂飞魄散,她依旧答应下来。
樊言之当然没有指望她借着尤许的模样杀死殷洵,他是等躯体损耗废掉。
失而复得再失去,足以作为最后一根被压倒的稻草,让殷洵崩溃。
樊言之看向殷洵疯癫离去的背影,说道“时机到了,傍晚到钟灵山山脚下等他。”
殷洵晨时疯魔,傍晚清醒,待日头落下,他换上白衣,束好散发,往钟灵山走去。
直至山脚下,他掌心涌出黑色魔气,凝成一把长剑,朝前方杀去。
“你可想救她?”剑架颈脖,樊言之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
剑刃顿住,殷洵果然停住了手,阴鸷的眼底藏不住希冀,“如何救?”
樊言之身旁的弟子不由得面露惊愕,因为殷洵问的不是“我为何信你?”,“凭你便能救她?”,“你拿什么救她?”之类的话。
他只问如何救。
说明他明知是陷阱,为了那零星的期许,哪怕下面满是钢铁荆棘,他也毫不犹豫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