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住道,“我们亦同灯河黄氏相交甚密!”
这话一出,黄四娘和黄六娘便对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黄四娘还有些犹豫,黄六娘却气极了。
正是因为这些人迫害庶族,才导致今日骚乱。
她一步上前。
“灯河黄氏?我便出自灯河黄氏宗家,不知你认识我家哪位叔伯兄弟?”
那冯大老爷,只是托人给灯河黄氏送过年节礼。
但是小世族给灯河黄氏这样的大族送年节礼的人可太多了,大世族根本不会记得。
当下冯大老爷一听,还真有灯河黄氏,而且是宗家的人在此,不由地傻了眼。
他结巴了一下,众人便都晓得他在扯谎了。
黄六娘更是道,“你们做败坏世族的事,莫要攀扯我们灯河黄氏!”
她气势这般足,弄得冯大老爷想扯谎下去,都说不下去了。
但官兵把他们的人压得死死的,这场面不翻转怎么能行?
他干脆扯了个更远一些的大世族,免得再出现被戳破的窘境。
他直接呼了一声。
“灯河黄氏便罢了,我们可是与清崡谭氏来往最多的!”
四大家族他不敢攀扯,便挑了个仅次于四大家族的远处世族,清崡谭氏。
冯二老爷也深知自己哥哥不过是在扯谎罢了,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清崡谭氏的人,谁都戳破不了。
谁料这话一出,竟见着知县老头脸色陡然变得古怪的不行。
他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那锦衣男子身边,一个长相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的男子跳了出来。
“你可知我们是谁?”谭建几乎要笑了,“我们便是刚自清崡北上的谭氏一族!”
而立在那锦衣男子身后的千户魏乾,更是笑出了声来,他看了身前号令众人锦衣男子一眼,叫了冯大老爷。
“好叫你知道,这位便是清崡谭氏的宗子谭大人。”
话音落地,一静之后,人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连庶族百姓们都笑了起来,众人都在冯大老爷的谎话里笑破了肚皮。
冯大老爷捂着被砸伤的手臂,窘迫地险些从高台上掉下来。
冯二老爷也傻了眼。
清崡谭氏怎么会到这里来,一族宗子又怎么会在此?
这次连知县都愣住了。
他猜到这一群人会是清崡谭家说得上话的人,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宗家宗子......
谭廷已不想再废话了。
他摇头哼笑了一声。
“今日便是你们认识林陈程李四大家族,也挡不住谭某替天行道。”
他言罢直接回头同魏千户道了一声。
“今日城中骚乱皆是由冯薛两族在酒楼打杀引起,还请千户派人,将这两族涉事之人通通押走,直接押去本地府衙。谭某自会书信一封,告知知府今夜县城详情。”
他言语素来不多,但这三言两句,便将事情理得清清楚楚,交代得明明白白。
魏乾从前便与谭氏族中为官族人有过交集,对谭氏好感颇多,但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宗子。
眼下见他处身极正,遇事不慌,言语虽少却处处点在要出,不由地越发心生好感。
魏乾径直应了下来。
“谭大人放心,魏某早就看这两族不爽了,此番必将闹事之人俱都押往府衙,不会有一个漏网之鱼!”
话音落地,一声令下,官兵便趁着两族门户大开,直接冲了进去。
只一瞬的工夫,情形完全翻转过来。
庶族百姓们无人撑腰,今晚本要豁出一条命,与这两个世族斗到底,没想到竟然有人就这样帮衬了他们。
众人拿着火把照了过来。
谭廷目光落在众人身上,缓缓叹了一气。
“世庶两族本该相交共处,却闹到这般地步,世族有过。谭某进京之后,必会将此件事情俱呈朝廷,东宫极重此事,还请诸位莫要再胡乱打杀,待江西舞弊案审后,太子殿下自会为诸位做主!”
他们都是小民,在世族垄断之下,既不能上达天听,也听不见朝廷的声音。
此番谭廷讲话说得明明白白,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皆落了下来。
不少人闭起了眼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结束之时,倏然落泪。
原来,还是会有人看到他们的难处,替他们做主啊!
......
一场突然出现的骚乱,没有持续到天亮,便落下了帷幕。
知县还想装模作样地上前感谢谭廷,谭廷却连看都不欲多看他一眼。
“好叫知县晓得,今日是你做知县的最后一日。”
包括知县逃跑的事情在内,他都会一封信写给府衙,这无用的知县,当真是做到头了。
话音落地,干瘪的知县老头更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垮在了一旁的衙役身上。
他本想着,背靠世族怎么都不会有错,可现在看来,竟是大错特错了......
一旁的秦焦在知县的垮倒中,也愣了一阵。
他如何思量旁人并不知道,只是在人群渐渐散去,县城逐渐恢复平常的时候,项宜目光又落在了那位谭家大爷的身上。
男人没有察觉,直接让人找来了纸笔,当场就走笔利落地书信一封,交给了魏乾。
魏乾向他抱拳,拿着他的书信,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人马而去。
夜风将男人的面容吹得越发棱角分明。
谭廷转过头去的时候,恰看到了妻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看过去,她愣了一下,就立刻别开了。
谭廷干脆走过去,站在她脸前,牵起了她的手。
这动作,令项宜的手不由僵了一僵,目光不由落在了一旁的黄四娘身上。
那是林大夫人安排给他的人吧......
然而她没能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却见那黄四娘带着六娘走上了前来。
四娘带着六娘正正经经给项宜行了一礼。
“四娘已听六妹说了,是夫人大义,救了小妹一命。四娘替小妹,替灯河黄氏给夫人道谢了。”
项宜不敢当,想要上前扶起他们,手却还在男人手心里抽不出来,她只能示意乔荇上前扶人。
而黄四娘也看到了谭廷和项宜交握的双手。
她慢慢垂下了眼帘,再没有多看谭廷一眼,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张嬷嬷在她身边还想说什么,被黄四娘一个眼神瞥了过去。
“四娘不会照着嬷嬷说得做了,嬷嬷就此闭嘴吧。”
张嬷嬷愕然,但在黄四娘的心意已决中,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
人群都退了开来,县城又恢复了安静。
项宜看到黄四娘走开了,而她自己的手还被男人扣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从未有过的奇怪姿势,项宜不知怎么办才好,手下僵得不行,也不晓得此刻应该如何回应。
直到谭廷看了妻子半晌,在她的无措里,无奈叹了口气。
她今日遇到了那般危险,他找到她的时候,心下绷紧如同拉满的弓。
然而她却在那般险情之后,似还要与他保持距离一般。
只是谭廷不禁想到了今日,她两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握着她的手便没松开,反而道了一句。
“宜珍可否不要在我手心里握拳,能否将手心打开?”
这两句问话,令项宜手下越发僵硬了。
那般姿态,实在让她不习惯......
可他难得说得这般明白,项宜怔了半晌,到底照着他说得,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掌心。
她刚一松开,就感觉到男人指尖探到了她的掌心里,他指尖有握笔而生的薄薄的茧,轻轻蹭在她的指缝里,从她根根指缝交叉而入,将她手心手背都握在了掌中。
指尖纠缠、掌心紧紧贴在一起的一瞬,项宜浑身都止不住僵了一僵。
但他的手掌温热,在入夜的冷风里,一阵一阵地热度传到了她手中。
夜风吹着两人,浓重的烟火气渐渐退了下去。
谭廷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微落,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这般掌心紧贴的姿态,是项宜从未有经历过的,她手下发麻了半晌。
她轻轻清了一下嗓子,见那位大爷无有察觉,也没有松开,只能任着他就这般握住了自己的手。
两人一路往客栈而去。
刚来的时候还干净整齐的街道,如今布满了狼藉,周边有不少店铺被火烧毁,店内物品被付之一炬,只剩下几根残梁。
走在路上的人都禁不住向路两边看过去,又都眼看着这样的景象,沉默了起来。
江西舞弊案的重审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闹出了这么多事情。
后面会怎样,朝廷真的会表明态度,而东宫又真的能替庶族寒门的百姓们撑起一片天,其实,没有人能确定。
世庶两族今后如何,也没人说得清楚。
谭廷看着周边的场景沉默许久,项宜亦在断壁残垣里暗暗叹了一气。
......
离开此地,谭廷一行的船再没停靠。
一路上又听闻了不少,各地类似那领水县城发生的大小骚乱。
天渐暖,风却还冷。
一行北上至京畿,弃船走马两日,终于到达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