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兄还能走吗?”
京畿一处谷底,夜色正浓,谭廷扶着树走到徐远明身前,看他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伸了手过去。
徐远明握着他的手起了身,试了试自己的腿。
“还能凑合走几步。”
两人跌落山谷,都没有受极重的伤,已经是幸运之事。
这个时节的夜晚,山谷里湿冷之气甚重,两人不便在此久留,只能找路往外而去。
徐远明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轻声问了谭廷一声。
“元直以为,这些流寇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冲撞朝廷命官的车马?”
“那自然不是一般的来路了。”
谭廷哼一声,“里面有几人,约莫根本不是流寇能有的身手。”
亏得两人,一个是军户出身,另一个受严苛的宗子之教,也有防身的功夫在身,不然此劫难逃。
但徐远明不甚明白。
“京畿安抚之事已成,那些鼓动考生的人全都死了,我们并没有抓到什么线索,若是那背后之人还动手要置我们于死地,对他们能有什么用?”
今岁春闱大局已定,这一番世庶之间的矛盾压了下来,他们一时半会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了。
这个时候动手shā • rén,徐远明真是想不明白。
“还能恼羞成怒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谭廷摇摇头。
能暗中在考生中部署良久鼓动躁乱的人,不是会恼羞成怒的人。
那么他们还要继续下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他默了一时,徐远明又说了一句。
“可能并不是之前那背后之人,或许是旁的人?真是想不明白......”
可能或许,正是为了让人想不明白,所以才另外隐藏目的地动了手......
恰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谭廷立时按住了徐远明的肩头。
两人悄声退到了一旁的石头后,不时便见有人拿着火折子走了过来。
“会不会掉到后面去了?头儿说找到人让我们不要动手,要让那些黑衣人亲自处置。”
黑衣人亲自处置?
谭廷和徐远明对视了一眼。
两人避身藏着,又听见拿着火折子找他们的人说起话来。
“说实在的,我们这些流寇还不敢动朝廷命官的,这到底是京畿,离着京城多近啊,那些黑衣人竟然敢动朝廷命官,不知道给了头儿多少钱,能干这桩事。”
“不过这回麻烦了,让人丢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啧啧......”
流寇们说着,拿着火折子朝着谭徐二人避身的大石照了过来。
火光照亮大石,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几个流寇又向着另一边照了照,拨出去两个人往另一边的山洞里寻去了。
谭廷和徐远明避在大石后面,都松了口气,此时又听见那些流寇说了一句。
“这次是非要置人于死地了,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命脱身。”
那人......
谭廷和徐远明都是惊讶了一下。
那人的意思是,这群人要杀的,其实只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
是谁?
两人皆是一默,就听见那些流寇开了口。
“说起来,那位谭家宗子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官吧?至少肯替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人说话,不知是什么人非要弄死他......”
话音落地,徐远明睁大了眼睛,看向了谭廷。
他见那位谭宗子沉默了下来,直到那些流寇走远了,才淡笑了一声,看了过来。
“看来是谭某拖累徐兄了?”
“元直莫要这般说!”徐远明连连摇头,“元直也是为百姓做事才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这样简单吗?
谭廷没有出声,看着徐远明受伤的腿,想要独自离去又不是。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冷光一闪,骤然从黑暗中窜出一黑衣之人,朝着谭廷便砍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谭廷猛地一个侧身向一旁闪去。
那一刀砍空,又落了过来。
只是这次谭廷再不给此人机会,抽出腰间佩剑抵挡了过去。
那黑衣人虽功夫不低,但谭廷还有徐远明帮衬,他无法得手,反而被两人步步紧逼,他见势头不妙,一声哨响就要暂时逃遁。
但下一瞬,破空之声传来,谭廷的剑擦出血珠,径直架在了他颈边。
“不要动,我只问一句话,”
谭廷眼睛眯了起来,“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是......是......”
这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那脚步声根本不是寻常人的脚步,分明正是此人方才放出的哨声引来的救援。
下一息,那人一个字都没再吐出,骤然跳起,从腿下抽出匕首就向谭廷脖颈处刺了过来。
“元直小心!”
下一息,匕首刺破皮肤扎了下去,鲜血喷薄而出。
幽深的山谷树丛间,夜色浓重。
谭廷立在那里没动,而眼前的黑衣人砰然倒在了地上。
谭廷收回沾满了那人脖颈鲜血的佩剑,拔下扎进他手臂里的匕首,在那些脚步声未至之前,与徐远明一道飞快离去。
*
京城谭家。
一夜灯火通明。
谭建陆陆续续派出了好几拨人马去寻谭廷,林大夫人亦听说了,亦同林大老爷一道,调了林府的人马去找人。
杨蓁夜间耐不住,趴在茶几上睡了一阵,这会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自家大嫂立在门前,双手交握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睡下之前,嫂子就一直这般站在门口,而她迷糊了一时醒过来,嫂子还这般站着。
天已经亮了,遥遥自天边跳出天光,晨起的薄雾还冷冷清清地拢着庭院,庭院中春花都似乎在雾中淡去了色彩一般。
杨蓁看着大嫂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样子,不由走上前去。
“嫂子还是歇一歇吧,都站了一夜了。”
除了谭家林家,东宫更是亲自派人去找,但是都一夜过去了,京城的天色都亮了起来,他还是没回来。
项宜立着没动,一直看向外间的眼睛,眼帘垂落了几分。
薄雾顺着风吹进来,与冷气一道灌在人的颈间袖口,项宜发冷了一瞬,也只是抱了抱自己的手臂,继续站在门前等着,轻声道了一句。
“没事,我再等他一会。”
他就快回来了吧。
今日是初五,他定会赶在初五前回来的吧......
项宜紧了紧交握在身前的手。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喊,那一声甚是嘹亮,猛然划破了冷清庭院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