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话音幽幽落地,程骆踩着话音走上了前去。
他来了,众人便相互行了礼,他亦回了礼,又给坐在上首的那位嗓音略显苍老的人浅行一礼,就坐到了一旁给他留好的位置上去。
众人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
上首那年老的人道了那句“不能这般下去”,就有人道。
“从前咱们是文火慢炖,反而给了他们机会,现在看来是得快些了。”
有人冷哼了一声,带着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再不快些,我们一族可真是要被压住了,阖族五年不能科举,五年不能晋升,可真是好滋味。”
此人开口,旁的几人便都不好言语了,眸色之间各有心思,那上首的人安抚地道了一句。
“权宜之计罢了,总得让东宫和庶族寒门出一口气才是。”
上首的人说完这话,方才那人便哼哼了两声,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道。
“我们自然可以忍辱负重,不过为了后世大计罢了。但各位可不能退却,庶族若是站了起来,我们多年辛苦谋划计较可就做了废。这些卑贱的杂姓庶民也只配匍匐在世族脚下,只要我们做成了此事,往后千百年,贵贱尊卑也就跟着姓氏定下来了,便是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他这般说辞,众人也都点头认可,只有一人道了一句。
“若是世家都如我等一般齐心协力就好了,不然似清崡谭氏、槐宁李氏那般,与庶族往来密切,替那些卑贱之人言语,真是令我等十分难为。这次春闱之前,正是那谭氏宗子与东宫联手,才让我们失了机会......说起来,合该除掉此人才是?”
这人说着,往坐在上首和其身边的一人身上看了过去。
上首那上了年岁的人没有言语,他身边的人却得了众人看来的目光,但他只无甚情绪地道了一句。
“没找到机会罢了。”
这话说完,亭内稍静。
一阵风从面纱下面旋了进来,程骆面纱下的半张脸有种微痛的不适之感。
他不耐了几分。
“直说接下来要如何罢。”
程骆自几年前顾先英的事情后,性子大变阴冷起来,众人自然不会与他过不去,便都顺着他的话,正经说起了今次聚集的要事......
*
京郊温泉山庄。
谭廷起身的时候,四下里还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今日就已结束了休沐,要回京上衙。
本来昨日下晌,项宜就以为他要回去了,回程饭都替他准备了,还是亲自去了灶上吩咐的。
但他吃了她的回程饭,却让正吉牵着马儿上山吃草去了。
他同她低声道,“宜珍这两日总说想夫君了,那我总得多留一晚。”
彼时她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咬唇瞪了他一眼。
暗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竟令人心跳加快起来。
谭廷当晚又留了下来,拉着她去了最暖的池子里又泡了好一阵,可今早再不能耽搁了。
这会妻子还没醒,他便不得不起了身来。
他点了一盏小灯,轻声穿好衣裳,一边扣玉带,一边又走到了床边,撩了床帐又瞧了她一眼。
她还睡着,沉沉的现在黑甜乡里,只是小灯婆娑的光亮照了过来,谭廷一眼就瞧见了她颈边的一片红印。
她昨晚那时,又叫他“夫君”了......
谭廷神思微恍,手落在项宜肩头,一边帮她掩了掩薄被,一边只见轻轻蹭到她白皙脖颈的红印上。
只稍触及,她便动了一下。
谭廷还以为把她吵醒了,可她只是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又继续睡了下去。
那轻哼声如山间婉转鸟鸣,谭廷听在耳中不由又想起昨晚光景,可他还得上衙,正吉已在外催促了,他只能放下帐子,转身快步离开。
早间的京城人潮川流,挤进城门都是个问题,他只能快快走了。
......
项宜醒来的时候,男人早已没了影。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有些疲乏之感,但衣架上空了一半的衣裳,才想起那位大爷走了。
春笋过来伺候她,拿了件立领的纱衫过来。
这两日热了起来,这个时节穿立领多少闷了些,她摆了手,“换件交领的来。”
但春笋略为难了一下。
“夫人,是爷吩咐让您穿立领的。”
“嗯?”项宜一怔,见春笋的目光往自己脖颈上落了落。
她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着春笋的面,项宜脸都有些热了,连忙将这立领穿了,好歹遮掩一些。
这位大爷走了,山庄里才总算恢复了清静。
项宁还是有些想出门转转,同她道,“山上风一定凉爽,姐姐何不趁着清晨时候,去山上吹吹风?”
往山上走,便要路过那“张富商”家了,项宜不敢冒这个风险,只能让人在井里镇两个凉瓜,给妹妹消暑。
谭廷休沐过来的这两日,那张富商的山庄里都没有动静。
她在接了那家送过来的江南点心之后,也让人上门道谢了,还说那家的江南点心十分合她的口,想要讨教一二,但只是被管事娘子的客套话打发了回来,没有另外的声音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人继续盯着那位太太的山庄。
*
京城。
谭廷连回家都没来得及,直接去了衙门,还是晚了两刻钟。
好在几位通政司的老大人对于他年轻人的作为,都捋着胡子笑眯眯表示理解。
谭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天着意多做了不少事情。
通政司有收集民意上达天听的责任,谭廷刚走马上任,恰安排在此处。
他看到有下面的官员递上来的公文中,对于江西舞弊案和今岁春闱的事情,还有些异议。
江西舞弊案是太子亲自大力惩治的,今岁春闱也算提了寒门书生的比例,只不过还有不少人不这样认为。
谭廷晚间下了衙,就将中了进士之后、留在京城选官的何冠福和赵立请到了茶楼说话。
这两人是今次春闱的领头人,谭廷稍稍提起尚有异议的事情,两人便道。
“前两日就要来找谭大人的,可惜门房说您不在家。”
谭廷确实没在家,今日至今也没来得及回府一趟。
他清了一下嗓子,绕过这个话题,直接问是怎么回事。
赵立更加口齿伶俐一些,直接告诉谭廷,因着江西舞弊案和今岁的春闱两桩事靠得太近了,还有不少落了榜的考生认为,合该今次名额都给庶族寒门才是,不能朝廷罚了涉案的江西世族,却没有给寒门以优待和补偿。
似江西舞弊案那般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这些年寒门书生的科举,在世族官员的严控之下,步履维艰。
现今只是罚了他们根本不够,他们朝廷给要更多的补偿,以平息这多年受到的压迫与委屈。
谭廷听着,揉了一下太阳穴,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