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闪电侠的回溯也是在这个既定时间线的规划之中，并非改变未来。”
露西当然知道布鲁斯说的是谁。
在涉及到尤朵拉的问题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明难得露出了肃然森林的寒意，回想起她经历过的一个又一个世界，她忍不住静静地望向那条不断向前滚动的主世界线。
像是在怅然，像是在感慨，过了很久，她才一字一顿地道
“她的意志决定了她未来将会要走的路，这是谁也没办法阻碍，也没办法改变的。”
你要拯救的人，本来就是一个拥有dú • lì人格和坚强意志的小姑娘。
倘若她轻言放弃，她就不会用自杀这种方式来反抗法尔科内。
倘若她怯懦怕痛，她就不会为了守护克拉克而自愿留在太阳中。
倘若她自私自利，她就不会因为杰森的感受而甘愿‘从未存在’。
尤朵拉就是尤朵拉，哪怕是整个世界都已经改变，她也不会变成其他的人。
哪怕是露西亲身过去，妄想利用小手段来拯救她，她也不会全然屈从。
见布鲁斯依旧面目阴沉，隐隐有不甘之意，露西干脆地动了动手指，将他丢回了他所在的世界的某个时间点中。
争论尚未完成，费劲千辛万苦抵达四维的布鲁斯，又重新穿梭返回了他的世界。
还没等他阴沉着脸重新组织好语言，一声软乎乎的女童声音，就从布鲁斯的身后轻轻脆脆地响了起来。
“……蝙蝠侠？”
布鲁斯回头，看见漆黑的客厅中，一个抱着大抱枕、光着脚的小女孩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口。
在看见女孩蓬乱棕发下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男人浑身的血液倏地冰冷凝滞下来，让他的整个身体，都克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八岁时的尤朵拉。
而这里，是那孩子从小到大的家。
现在是深夜。公寓楼下，隐约有警笛鸣叫声，与街道上聒噪嘈杂的乱像不同，在这间小小的公寓内，高大的黑暗骑士和茫然的小女孩之间，安静异常。
再一次见到悄无声息死在虫洞中的女孩，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孩子再度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布鲁斯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那只唯一能够视物的眼睛，死死地凝望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无意识地流露出彻骨的贪婪。
那些因为战斗而苦苦压抑着的愧疚和自责，那些在看见女孩尸体时沉淀下来的痛楚与后悔，在这一刻，再也无法被克制。
再次见到尤朵拉，布鲁斯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理智而隐忍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是此刻，他只想转身，狼狈地逃离这里。
黑色的沉重披风在空中划过，没等布鲁斯真的付诸行动，一个软乎乎的团子，就已经扑到了他的怀中。
“是蝙蝠侠！真的是蝙蝠侠！”
幼小的小女孩从地上跳起来，努力地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她仰起头，激动得红扑扑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眸圆乎乎的，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布鲁斯不再动弹，他扭过头，不敢再去看女孩那张满怀期待的小脸。
可即便如此，小姑娘软绵绵的声音却依旧一点点钻进耳朵里
“原来妈妈说的都是真的，您真的在看着我，保护着我！”
男人一愣，联网看了看此刻的日期和新闻，这才意识到，今晚是一个堪称混乱的夜晚。
此刻，就在这栋楼的另一个单元内，企鹅人的手下正在与另一伙人展开枪战，此刻的“他”应该就在隔壁，阻止这两伙人滥杀无辜。
可是无论此刻的“他”怎么阻止，那些响亮的枪声、那些凄厉的惨叫、那些凶横的对骂和警察的呵斥声，依旧能穿过半栋楼，在小姑娘的耳边炸开。
她肯定害怕极了。
在失去母亲庇佑的情况下，她甚至都不敢一个人逃出去。
而天真如她，居然真的认为，“蝙蝠侠”就会提前预知到这里有一个正在恐惧不安的小女孩，从而真的来到她的面前。
布鲁斯闭了闭眼，他生疏又笨拙地将害怕得发抖的小姑娘抱起来，叹气
“你的房间是哪间？”
小女孩尚且没反应过来，她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抱起自己的大骑士，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指路“您、您……谢谢您！”
女孩的身上犹自带着一股奶香味，浑身就好像婴儿一般软绵绵的，布鲁斯把小尤朵拉抱进房间，几乎一眼就看见，在小姑娘的床上，放置着一个大大的抱枕。
这个抱枕上，有用水彩笔画出来的五官，还穿着一条异常艳俗的连衣裙，就这么被小姑娘牢牢地摆在床边，贴近她的枕头。
这是“妈妈”。
布鲁斯的嘴唇剧烈地颤动起来，心头猛地刺痛。
把小姑娘安稳地放在床上，看着她呲溜一下钻进被窝，又十分不安地看向自己，布鲁斯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沙哑地道
“今晚，我不会离开。”
起码在这个心惊肉跳的夜晚，我能守在你身边，绝不离开，绝不丢下你。
“那……您能睡过来吗？”
见到布鲁斯始终站在床边，小姑娘也机敏地注意到男人身上的疲惫和伤势，她立刻让开床铺的另一边，掀开被子，满怀期待地问。
只要是她的请求，布鲁斯从来都不会拒绝。
脱掉破破烂烂的盔甲和披风，浑身僵硬的男人半躺在小女孩的床边，手臂一沉，怀中一热，软乎乎的小孩子就已经自来熟地钻进他的怀中。
她伸出两只纤细白皙的胳膊，绕过他的腹部，八爪鱼一般死死地抱住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在蝙蝠侠的身边，她终于安心了。
与此同时，隔壁单元的枪响声，却接二连三地再度响起。
感受到女孩重新开始轻微发抖，布鲁斯想了想，低声询问
“想听什么晚安曲？”
小女孩立刻就抬起了头，又惊又喜
“您要亲自唱晚安曲吗？”
不，他其实是想给她放歌，但是……
布鲁斯定了定，说“对。”
“那您能唱《玛丽有只小绵羊》吗？”
小姑娘把嫩嘟嘟的小脸依赖地倚在布鲁斯的胳膊上，乱糟糟的棕发散落下来，她的眼底泛着水光，傻乎乎地笑起来。
“我妈妈以前最喜欢给我唱《玛丽有只小绵羊》了！”
话音刚落，小尤朵拉只觉得身下的胳膊倏地收紧，随后，她落入一个温暖的、带着硝烟气息的怀抱中。
男人死死地抱住怀中小小的女孩，他把脸埋在小尤朵拉的头发之中，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好。”
男人哑声回答。
变身器可以捏造出的沙哑声音忽而清冽起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在屋子里缓缓流淌开来，奇异地盖过了那些冰冷的枪响声。
“玛丽有只小绵羊，小绵羊……”
他真的在生疏的为她唱着玛丽有只小绵羊。
女孩完全不知道此刻男人的神色究竟有多温柔，她钻到布鲁斯的怀中，咯咯笑起来
“您都唱错词啦！”
“嗯。”
布鲁斯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唱错了。
因为……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在黑漆漆的罗宾逊公园内，小姑娘就是这样大大咧咧地清理战场，她的口中，一直在唱着这首走调又忘词的歌。
是你教会了我，我唱错了，还不是因为教我的你本来就唱错了。
在这段跑调得乱七八糟、忘词得翻来覆去的歌声中，小尤朵拉在布鲁斯的怀中蜷缩成了一团，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注意到她逐渐陷入沉睡，布鲁斯也没敢停下唱歌，他贴在小尤朵拉的耳边低声喃唱，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小女孩能够深深嵌入他的怀中。
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如此抱着她，保护着她。
此时此刻，感受着女孩暖呼呼的、带着潮气的呼吸，布鲁斯难得忘记了之前和露西的争执，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贪婪地打量着小尤朵拉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一刻都舍不得转移目光。
虽然，他并不能理解露西为什么非要将他丢在这个时间点。
但是，在失去尤朵拉数月之后，重新将小小的女孩拥入怀中，已经是他从未奢求过的梦境了。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守护，他也心满意足。
正在男人凝神思考之际，已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尤朵拉，突然像是梦呓般地，嘀咕呢喃了起来。
“谢谢……您，先生。”
枕在布鲁斯的胳膊上，丝毫没察觉到男人突然的僵硬，正在梦境中好眠的小尤朵拉，突然翻了个身。
她把头亲昵地贴在男人的心脏处，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说
“谢谢您守护我。”
“如果有以后，如果我长大了，我也希望能守护您，帮您治疗身上的伤，帮您打倒坏人，帮您守护哥谭……不计任何代价。”
“所以，您等我好不好？”
“——最信任的英雄？蝙蝠侠呀！”
十八岁的尤朵拉哈代理所当然地说。
“耶！我又进步了！我朝着蝙蝠侠前进了一步！”
异域空间中，女孩欢呼雀跃，神采飞扬。
“我没有让您失望吧？”
太平洋海岸线边，落在他掌心的冰霜之花歪了歪头，一脸得意。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身边，一点点地绽放，最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静谧而温馨的小卧室中，钢铁般冰冷的黑暗骑士愣愣地看向怀中的女孩，直到有滚烫的液体滴在小尤朵拉的脸颊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落泪。
“您等我好不好？”
小小的尤朵拉哈代在过去满怀希冀。
“你……等我好不好？”
跪在那具尸体的面前，男人颤抖着抚摸女孩苍白的脸颊。
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从她是尤朵拉哈代开始，一切都已经注定。
因为，她就是会为了她爱的人，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不管他来回往复多少次，只要她爱他，她总会这样做。
这才是……永不可挽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