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槐叶被关了一个月后终于学乖了,老刘头将她放了出来。
在这个月里,邮差又来了一趟,不过只有报社寄给钱宝丫的回信和汇款单,并没有刘力的只言片语。
老刘头虽然不肯相信,但心里其实已经猜测到他儿子估摸着是出事了。
投军上了战场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以命换前程罢了,要么死在人堆里,要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刘力可能运气不好,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三个多月没收到任何消息,老两口差不多都知道了结果,只是两人反应不一。
小老太照顾刘小娃更精心了,开始教导他学文认字恭顺廉耻等等,教他做人和立身的道理。
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发现,原来小老太竟然是识字的,看那样子还有几分学问,不禁叫大家私下嘀咕起来,说道对方以前的家世必定不错,最差也得是地主老爷那种层次,不然哪会让她裹小脚学国文。
只是曾经的大家小姐,在乱世变故中沦落到底层跟他们一样吃糠咽菜,让人唏嘘感叹不已。
在小老太一心教导刘小娃的时候,老刘头对于儿子的事尚且还不死心,不得到确切的消息或者见到儿子的尸身不愿意相信独子没了的事实。
可惜他人微言轻,根本没办法没门路能做什么,只能干等着。
老刘头熬了一晚想了又想,最后去将儿媳妇放了出来,拜托她去和王贵子说说,看能不能通过他那当军官的女婿打听打听刘力的具体消息。
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儿媳妇能在王贵子那儿有点情面。
在儿子的生死面前,其他事情他都可以不计较。
然而杨槐叶被关在房里那么久,心里的气儿岂是容易消的,她在得知丈夫已经连续几个月杳无音信时脸色沉了沉,随后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人都没了还找什么找,三个多月没传回信儿,说不定死在哪里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愤不满,还夹杂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悲戚。
老刘头被这句话说得眼睛通红,扬起手就要打她。
“你打,你打,这一巴掌下去,你儿子更没有回来的可能!”杨槐叶有恃无恐,再也不像上次那样有所顾忌了。
如果还是公媳,那他打她即使再狠,她受了也就受了,孝道在上,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
但是现在男人都没了,那他们就算没了关系,老头子还凭什么打她?
她想过上好日子有什么错?!
杨槐叶这会儿像是脱掉枷锁的雌兽,肆无忌惮地耀武扬威,却也是在虚张声势,犹如膨胀起来的气球,外表看着强悍,内里一戳就破。
不过起码老刘头就被她的架势吓住了,喏喏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不是想要钱吗,大力寄回的钱家里还有点,你要是去打探些消息回来,我、我把那钱全给你。”老刘头拿出手里最后的筹码恳求。
杨槐叶一反被关押一个月的沉闷憋屈,扬眉吐气地问,“你这样做,我那便宜婆婆会同意?”言语中不无恶意。
老刘头对此沉默不言,只问她愿不愿意吧,不然他直接拿钱去找王贵子也行。
但是王贵子那人是个浑不溜的,最容易坑钱不办事,还不如把钱给儿媳妇让她来办的靠谱。
毕竟,毕竟有那层关系在。
即使老刘头心里再不想承认,王贵子和杨槐叶之间的那点子事情在这时候竟然是最起作用最让人放心的。
杨槐叶默然片刻,最终脸上似哭似笑地咯咯出声。
“愿意,有钱拿怎么不愿意,说不定这回我还能直接改嫁呢,以后吃香喝辣再不过这苦日子。”
“我家大力肯定还好好的,你是他媳妇,说什么改嫁的话。”
“呸!当他丢下婆娘去投军那天,老娘就已经当他死了!”
两人吵着不欢而散。
不过随后老刘头还是悄悄把小老太积攒了小半年的钱财全拿出来交给杨槐叶,而对方答应去打探消息。
当晚,钱宝丫正在煤油灯下修稿改稿,听到窗外有什么响动,不禁推开一条窗缝向外查看。
中秋节快到了,最近几天的天气都不错,白天秋高气爽,晚上月明星稀。
即便是在夜里,外面的光线也挺亮堂的。
所以,此时院里那个走向对面西厢房的女人,被钱宝丫借着月光星光瞧了个清楚。
她穿着一身半遮半露的高叉旗袍,露出光溜的手臂和脖子,头上挽着松散的发髻,胸脯鼓鼓囊囊,大腿在走动间欲露不露,整个人散发着少妇的妖娆诱惑。
只见她走到对面门口停下,抬手轻敲两下门。
钱宝丫透过窗缝瞧清了她的脸,分明就是刚被老刘头放出来的杨槐叶。
人刚出来就一副这样的打扮去敲王贵子的门,难道是想借此以示报复?
你把我关起来禁我自由,我就给你儿子戴绿帽子什么的……
钱宝丫打了个激灵,瞬间将那些垃圾思想团吧团吧清出脑海。
下一刻,就见西厢房的门开了,王贵子醉醺醺地走出来,杨槐叶扭腰摆臀的立马贴上去。
两人就在门口厮缠一会儿,最后搂搂抱抱着进屋,那门板被啪地一声关上,随即就吱吱呀呀地颤动个不停。
钱玉丫这时忽然转醒,见到灯火下的身影心里一酸,忍不住揉着眼睛提醒。
“二妹,你咋还不睡?明儿个再写吧,别熬坏了眼睛。”
“嗳,马上,就睡了。”钱宝丫轻轻关上窗户栓紧,回头应道。
钱玉丫见她真的是起身要睡觉了,方才放心地躺回去,迷迷糊糊地继续沉入梦乡。
而地上的人起身活动了几下,又转回书桌旁把刚写完的文稿整理了一遍,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去门后。
那里放着脸盆架子,盆里惯例装着半盆水,让她脑子打结的时候可以顺手洗把脸清醒清醒。
不过这一次,她需要用它洗洗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