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达,是我爷爷在我出生的时候,替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一辈子能够明亮而豁达。从我懂事开始,我就提着个竹篮,穿梭在山路中间,往黑熊山的半山腰,棺材洞而去。每日里,我都准备给爷爷送饭。
那时候,我才八、九岁的光景,爷爷担心棺材洞内煞气重,不让我进去,每次都让我把篮子放在外头就离开。可小孩子,好奇心重,哪里能够每次都那么听话呢。
一次,我趁着爷爷去方便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棺材洞里,挨个数着棺材洞内的棺材数量。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正当我数到第两百个棺材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双破旧的黑布鞋,我认得出来,那是爷爷的布鞋,他回来了。
原本我以为,爷爷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爷爷的脸上却挂着笑容,“明达,这阴森森、黑漆漆的棺材,你不怕啊?”
“不怕啊,”我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回答。
从那时起,爷爷准许我进去棺材洞了,只要一有空,他就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带着我一具一具认识棺材洞内的棺材,给我把棺材内躺着的人的故事告诉我。他说,人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家人还在怀念他们,他们就还在;只不过存在的方式变了而已。
我听到爷爷讲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懵懂的稚童,等到有所理解的时候,便是爷爷离世的时候。
那天清晨,奶奶传来的嚎哭声,原来爷爷再也没有能够起床了。
我被大人们牵着小手,在灵堂前给爷爷磕着一个又一个的头。棺材内,爷爷穿着早已备好的寿衣,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父亲挑选了一个日子,在爷爷的棺材上画下符咒后,让人把爷爷的棺材叠放在了棺材洞内。他接过了爷爷守棺人这个职责。我依旧每日在家里和棺材洞之间来回穿梭送饭,只是对象从爷爷变成了我父亲。
我父亲的腰,渐渐佝偻,我知道,我到了该撑起守着棺材洞职责的时候了。我每日都认真地背着棺材洞的注意事项,学着该学习的玄术,生怕丢了爷爷和父亲的颜面。
可我也发觉,村里人对我父亲的态度,不再像对待我爷爷那么尊敬了,因为老一辈的人已逐渐老去,青年人,对守棺人并不看重,只觉得我父亲像是在跳大神。
父亲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告诉我,不管村民们怎么看,棺材洞不能没有人守着,就算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人,也要竭尽全力守着棺材洞,这里是王姓祖宗传下来的,更是王姓先人们的安息地,容不得他人叨扰。
后来,我到了娶妻的年纪,母亲为了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村里的一位姑娘,个子不高,但却很爱笑,脸上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两年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我给他取名一个字,辉。希望他如同太阳的光辉一样耀人。
孩子逐渐长大,但他却极其不喜欢到棺材洞来,每次给我送饭来的时候,都耷拉着脸,放下篮子就走。有一次,甚至当面质问我,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能够在城里开汽车,他的爸爸却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守着一个阴森森的棺材洞。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以沉默应对。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他再也不与我说话了。但我媳妇知道我心里的难处,每次总是在我们父子俩之间调和,有她在,我们父子两人还是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
可我心里却隐隐觉得,儿子是不会走我的老路的,他不愿,也不会成为下一个守棺人。我该怎么办。
一次,我媳妇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车撞倒了,那时,她奋力地推开了我的儿子。待我儿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倒在了血泊之中,留下了她想进棺材洞内陪我的最后遗言。
我守着我媳妇的棺材整整一个晚上,我从没想到,她会走得那么快,我整整一晚都在向她道歉,因为棺材洞内不能摆放意外身故之人的棺材,这是规矩,不论是谁,都不能打破。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儿子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他质问我为何一定要守着这破规矩,连他母亲最后的愿望也要毁灭。他一言不发地参加完葬礼,就背起行囊,离开了梅林村。
至此之后,我几乎极少回家,就算回家,面对的也只是四面墙壁,我干脆守在了棺材洞里,每日与爷爷说说话,聊聊天。
直到王辉再次返回梅林村的时候,已经是四年之后了,他带着一个姑娘去给他母亲上坟。在坟前他说,他要结婚了,和刘翠在一起。
我喜出望外,忙前忙后地替他们两人准备一切,但王辉对我依旧淡淡的,在结婚那天,甚至连一句“爹”也没喊。
刘翠性子泼辣,可却是持家的好手,我不在意她对我的看法,只要她对王辉好就行了。我还和以前一样,极少回家,除非是回去拿换洗的衣物。
直到那天,我感觉到了,我似乎快要和爷爷、父亲一样离开人世了。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我用我的灵魂作为交换,让我的意识继续留在躯壳之中,我不能就这么撒手离世,因为,村里没人会接过这份守棺人的活计,要是我走了,村里人说不定会逼着我儿子接手。可我知道,我儿子最讨厌的,就是守棺人。这只会逼得他们再次离开梅林村。
我变成活尸后,不能在阳光下暴晒,不能随意在阳光下走动。只要我一被阳光照到,那皮肤就会立即便黑,冒起黑烟。守着棺材洞,似乎就是我唯一的目的了。
后来,一外来人使得棺材洞内差点起尸了,我才发现,原来变成了活尸的我,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托香婆婆给我送来棺材钉,希望在棺材钉的帮助下,能封死那具起尸。
一个女孩给我送来了香婆婆的棺材钉,可钉上第一颗钉时,我的手又止不住的颤抖,我知道,十二根棺材钉,我根本就钉不完。那女孩看出了我的困窘,她出手帮了我,还替我让那棺木里头的起尸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过上多久,甚至忘了那天是我七十岁的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