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当人反复做一件事太久,不说熟能生巧,也应该能够看到些许预兆。
更何况是死亡这样的大事。
老板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死亡。
池翊音甚至怀疑,在他们刚到小木楼时老板娘说给他们的那些规则,就与她自己的死亡有关。
她想要让他们发现她的死亡,向他们求助。
或者与之相反,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死亡和尸体。
不论真相如何,顾希朝闭口不言,老板娘三次死亡,唯二的两位当事人都无法求证。
但自相矛盾的结论,却让池翊音起了疑心,格外戒备起来。
他重新仔细的查看老板娘的房间,怀疑自己错漏了什么关键性的东西。
“如果我是她,我会把东xī • zàng在哪……”
池翊音喃喃自语,皱眉环顾四周。
随即,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了双眸,将自己彻底沉入截然不同的情绪中。
当一切黑暗降临,他不再是自己,而是这间房屋的主人,老板娘。
池翊音将自己代入老板娘的形象中,按照他对老板娘的刻画侧写的性格行事。
他将房屋内每一处地板上的拖拽划痕,毛毯上洒落的茶渍,以及墙上门板的撞击痕迹,全都一一在脑海中的立体模型中复现,并将这些再微小不过的细节,全部从进门开始逐一串联起来,形成了完整连贯的动作链。
老板娘端着茶回到房间,因为双手被占而用手肘开门,却不小心没控制住力气,使得房门摔到了墙壁上回弹,躲避之下不小心将茶杯里的茶水晃荡出来,洒在了毛毯上。
她连忙收拾了东西,揉成一团放在一旁,准备稍后处理,然后在躺椅上盖着毛毯睡了漫长的一觉。
门外的响动如同地狱来客的脚步声,让老板娘猛然惊醒,毛毯半拖在地面上。
即便是在极端的恐惧之下,老板娘惴惴不安却依旧走向了房门。
但她在经过自己的床榻时,猛地顿住了脚步,急促的转身让她在床榻上蹭过了痕迹,而她在快速的思考之后,迅速抓过旁边的什么东西,跪在地面上囵囤将那东西塞进了床底下,使得床单皱褶了一部分。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板娘才打开了房门。
而门外等待着她的,是坐着轮椅的青年。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或许已经从多出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意识到了什么,但老板娘还是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不肯承认。
于是,他推着轮椅进来,停留片刻后又离开。
地板上轮椅造成的划痕中,进来和出去的划痕是相同的深度,这意味着轮椅在离开时的重量并没有变化。
老板娘当时并没有被带走。
是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吗?
池翊音不知道。
房屋里留下的重重标签和痕迹,所为他指向的线索,到此中断,他的推演到此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开双眸,冷静的看着周围。
最起码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老板娘并不是在自己房间内死亡的。
除了她从雪山回来的尸体所带来的融化血水之外,整洁的房间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蹭上的血水,她的尸体上也没有外伤。
如果顾希朝没有帮手,那老板娘就只能是自己走出去的——她在明知顾希朝对她的仇恨杀意的情况下,依旧在按照顾希朝的意志行事。
这只能说明一点。
她对顾希朝,心有愧疚。除了对顾希朝的恐惧和痛苦之外,她更不敢违抗的,是自己曾经对顾希朝犯下的错误。
会是什么?
池翊音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的床底。
他半蹲下身,撩开垂下的床单后,看到的却只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地板。
……嗯?
池翊音皱了皱眉。
他对于行为痕迹的判断不会出错,老板娘在走之前一定是预料到了什么,才会出于求助或者让后来者知晓真相的想法,将什么东xī • zàng在了床下。
那或许能为他指引真相的方向,知道横亘在老板娘和顾希朝之间的矛盾,究竟是什么。
人最在乎的东西,代表着他不可忘却的深刻记忆。
通过老板娘藏起来不敢让顾希朝发现的东西,池翊音就可以推演出全部的真相,知道他们当时所说的是什么,知道老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不敢让顾希朝发现?
池翊音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看着地板上的划痕若有所思。
顾希朝坐在轮椅上无法行走这件事,有大学生的证言。即便他发觉了老板娘似乎将什么东xī • zàng在了床下,也无法蹲下身凑近查看,只能通过工具伸到床下去试探。
老板娘和顾希朝相处多年,甚至因顾希朝而反复死亡,必定对他极为了解,知道他在自己走后会做什么。
这样的话,如果她想要藏什么东西,就不能只单纯的把那东西扔到床下。
而是……
池翊音伸手到床底,却反手向上,查看上面的床底板。
果然,他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硬壳书籍,被塞在了床底板的缝隙之间。
除非有人伸长了手臂半蹲在床边摸索,否则绝对查看不到这个隐蔽的角落,刚好适合用来躲避顾希朝的检查。
那书籍有些沉,塞得也格外严实。
池翊音颇用了些力气,才把它拽了出来。
当它被从床底拿出来时,池翊音这才看清,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册相册,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照片。
老板娘的房间干净没有灰尘,可相册却显然长久没有人打理过,落满了灰尘。
就像是主人刻意忽略了它,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相册所能勾起的回忆,逃避现实。
池翊音抬手落在相册外壳上,发现在审美风格古老的外皮上,还印着一句话。
“祝贺连平雪山景点正式对外开放留念。”
而时间落款,是四十年前。
这个时间……总不能老板娘是从出生就担任老板娘吧?
雪山旅馆一直都是老板娘在打理,可无论怎么看,四十年前就开了旅馆的老板娘,和她如今的年龄也对不上。
池翊音皱了皱眉,伸手翻开了相册。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全家照。
他愣了下。
这就是,老板娘费尽心思也要隐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