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求什么,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甚至如果老板娘本身有问题,池翊音也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爽快的放弃她。
——冷静理智到剥离了自己几乎所有情绪,又把情绪做成面具,一张张扣在脸上表演的人,到底能有多热血?
池翊音垂下眼睫,并没有被老板娘的眼泪打动。
“你需要快点了。”
池翊音的视线扫向厨房的门:“其他人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之前你说漏嘴的事还好解决,现在的情况可就不好解决了。”
老板娘被池翊音说得脸色一白,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更加信任池翊音。
有实力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柿子软和性格?
而从老板娘的叙述中,池翊音也终于知道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雪山旅馆中,池翊音看到的三具尸体确实都是老板娘的没错,但她并不是会死而复生,而是因为她被困在这里了。
就如池翊音所知道的,雪原会重启。
重启会使得雪原里所有的痕迹都被消除,变成什么都没有的一张白纸,这不仅阻断了老板娘逃离旅馆的可能,也让她随着雪原一起“重启”。
玩家们和曾经来过雪山旅馆的人有过怎样的死法,老板娘就也会复现出相同的死亡。
所有人在这里的痛苦,都会再由老板娘经受一遍。
冻死,烧死,砍头,休克……
即便是世间最严苛的酷刑,也不会比这更齐全了。
越多的玩家进入副本,老板娘所积累的死亡就越多。而操纵这一切的,正是顾希朝。
“你说的对,只要顾希朝还在,我就永远无法逃离这地狱。”
老板娘浑身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是想要让我明白,感同身受他曾经体会过的痛苦。”
话音落下,厨房内一时无声,只剩下老板娘的哭泣。
池翊音一愣,随即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
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将心比心这种事。对人们而言,只有自己经历过的痛苦,他们才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尝试过辣椒的人,即便看着其他人吃在多次,形容再多遍,都不可能理解什么是辣椒。
他们会看着其他人的死亡却不会痛苦,只觉得厌烦,他们会用其他人的危机取乐,就像直播间的那些观众,他们甚至会轻描淡写的为当事者做主,高高在上的指点,让当事者原谅释怀。
但却唯独不会考虑正被痛苦折磨的人。
虽然老板娘说的是她自己的经历,但池翊音,却忽然看懂了顾希朝。
九岁的孩子,在很多人眼中还并不具备明辨是非的能力,对于孩童说的话,很多人要么会忽略,要么只是当做一个笑话并不相信。
当年顾希朝在报案之后,他所说的死亡却被旅馆老板夫妇否认,这使得连带着小镇警署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忽略这个孩子。
失去了所有家人,又被怀疑……顾希朝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或许,正是因为不被理解,才让顾希朝选择让老板娘重新体会他曾经的痛苦,以此来诘问老板娘——
当你亲自经历这片雪原上所有发生的痛苦,在这之后,你能理解我了吗?
理解我的对死亡和痛苦的绝望,理解我无法从噩梦中醒来的挣扎,理解无人救我无人听我的无力感。
日日夜夜挣脱不了的地狱,也有你一份。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池翊音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勾了勾。
他眼前是哭泣着的老板娘,可他却恍然看到了多年前的小顾希朝在哭。
“当年在这片雪原上,顾希朝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翊音询问道:“我看过当年的报案回执单,上面说,你当年对小镇探长说,顾希朝一家并没有入住。你为什么要说谎?”
老板娘瑟缩了一下,在池翊音提起这件事的瞬间,脸上闪过了显而易见的愧疚。
但刚刚还将自己的痛苦倾诉得顺畅的老板娘,现在在面对有关于顾希朝的问题时,却变得犹豫不敢吭声,好像在畏惧着什么,视线不断的往厨房大门的方向看去。
“如果你不说。”
池翊音顺着老板娘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轻笑着作势起身:“老板娘,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现在并不是我在求你告诉我真想,而是你在求我帮你,带你离开死亡。”
“如果你还有犹豫的话,那也没关系。”
池翊音点点头,一副失去了耐心不想理会的模样:“祝你能找到愿意救你的人吧。”
说着,他就转身走向厨房大门,老板娘却在身后哭泣,嘶哑的声线里带着彻骨的绝望:“不是我不说,是,是我不能说。”
池翊音一愣,被老板娘话语里饱含着的深重情绪击中,他立刻转身看去。
老板娘捂着胸口,痛苦到几乎喘不过气,这并不是她装出来的,也不是情绪导致的生理反应。
更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限制着她,不允许她说出有关于当年的事情。
池翊音快步走过去,一手扶着老板娘,另一手猛地拍击她的背部,迅速为她做了简单的急救,让她可以重新呼吸。
当老板娘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时,已经满脸是泪,虚弱得想要站起来都没有力气。
“我记得,你是叫池翊音?”
老板娘苦笑着摇头,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就连我的性命都被别人抓在手里,又怎么有谈论他的自由。我很想告诉你,但我能说的,只有有关于我的事情,剩下的……”
“抱歉,池翊音,关于他的事,你要自己找才行了。”
老板娘握着池翊音手臂的手慢慢收紧,一直死寂无光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光亮,像是被希望点燃。
池翊音垂眸看着老板娘,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良久,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
池翊音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注意什么?”
“你,你多和其他那些人打好关系,但最关键的。”
老板娘的视线落在池翊音身上的衣服上:“最关键的,是你现在的身份。”
“对于当年的事,我很愧疚,我知道顾希朝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但……”
老板娘看向池翊音,眼神仓皇:“我只是想活下去,真的!我做错的事只是没有给他们开门,没有理会他们,我,我必须在他们的命和我的命中间做出选择。”
“说谎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回来报复我。”
眼泪从老板娘脸上划过,她的眼神直愣,好像重新回到了当年的场景。
门外传来的呼救声,不断被拍响的门板,雪地里嘈杂的哭喊声绝望。
老板娘被惊醒,匆匆裹了睡袍往门口走,却被老板一把拽住了,怒斥她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们可以假装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听见,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和他们无关。
就是死人了,他们所有的罪也只是睡得太沉而已,没有任何法官和探长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他们。
但如果开了门,他们面对的,就是行凶者。
一旦他们被卷入其中,行凶者不会放过他们,甚至会连他们一起杀了。
老板问老板娘,是善良的把他们夫妻两个人送进死亡,还是他们现在回到房间,等明天早上起来,生活的一切照旧。
外面的哭喊声令老板娘心下惶惶,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空白,只能跟着丈夫的脚步走了回去,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外面的喧闹声持续了很久,但后半夜却是寂静的。
等天一亮,老板娘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恰好看到了住在旅馆的也老爹等人坐在客厅里,不少人的衣服上还带着没有干涸的血迹,而在旁边火焰熄灭的壁炉里,还扔着几件染满了鲜血的衣物。
也老爹在骂着老杨等人,见老板娘出来,又默契的闭了嘴,只让她赶紧点火烧炉子,抱怨屋子里冷死了。
老板娘颤抖着靠近壁炉,就看到那几件血衣上还有不少血手印,显然来自其他人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