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池翊音本身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但他刚刚眼睁睁看着女人离开小巷的事实却无法驳斥,这让情况变得矛盾。
池翊音略微沉吟,便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迈开长腿继续走向咖啡馆。
既然问题很可能与咖啡馆有关,那就去那里探个究竟吧。
昏暗的小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向深处的咖啡馆走去。
黑猫趴伏在屋檐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双红色的竖瞳看向两人渐渐远离的背影,眯了眯滚圆的猫眼,随即悄无声息的弹射离开。
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树叶。
女人在走出小巷之后,繁华街道上的阳光洒了她满身,让她颇觉舒适的在原地站定。
好半天,她那张放松的面容才缓过神来,刚刚的平和微笑消失不见,她抿了抿唇,脸上的肌肉重新绷紧,像是时刻准备应对生活一样,全然没有了刚刚在小巷中时的幸福悠闲。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整座繁华的城市都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街上的人都整齐划一的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两条截然不同街道交叉口的女人。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数不清的视线交织在一处,沉默在街道上蔓延。
不管是行色匆匆从街头走过的路人,还是正在打电话的白领,或是在与身旁人争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本来要做的事情,用沉默而刻薄的目光向女人看去。
这使得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本能的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一步,一步,向小巷中撤退。
但是随着她的动作,街上那些人却也跟着她的脚步,她走一步,他们就向前一步,逐渐逼近于她。
女人恐惧到牙齿都在颤抖,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眼睫毛疯狂眨着,而她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你,你们。”
她强制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人们的嘴巴开开合合,向她逼近。
“不知羞耻,竟然和我们不一样。”
“逃兵!贪图享乐,不知进取。”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和天赋,不要脸!”
“所有人都在工作,凭什么你来拖大家的后腿?”
“供你读书,供你上学,你为什么不争气!”
“谁来付钱治病,谁来付钱吃饭,这么多工作等着你,家人都需要你养,你怎么敢这么自私!”
那一张张原本称得上是得体成熟的脸,现在落在女人眼里,却好像只剩下一个剪影,如同恶魔咧开了嘴巴,伸向她的手像是要将她拖进地狱中,沉重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有人马上就会抓住女人的时候,她终于惊恐回过神来,尖叫着转身不管不顾的往小巷里跑去。
“疯了,你们都疯了!”
女人形容狼狈,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成熟干练,提包里文件洒了一地,高跟鞋也扭断在石板缝隙里,她跌跌撞撞,却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回到那个能让她感到自由放松的地方。
这里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回去——!
女人拼命扑向前方的昏暗。
那里,有一道穿长裙身影早就静静等在了那里,温柔又恬静,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原谅一切,母亲一般令人感到心安。
她温柔的笑着向女人张开双臂,抱住了扑过来的身躯,像母亲抱着刚出生婴孩那样紧紧拥抱着女人止不住颤抖的纤细身躯,一遍遍抚摸她的脊背,口中轻轻哼唱着摇篮曲。
“好乖,好乖,乖孩子不怕,妈妈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温柔的轻拍着女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温暖的怀抱好像全世界最安全的堡垒。
在她怀中,女人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慢慢趴在她的怀里,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一生的委屈和压力全都宣泄出来。
她笑着哼着歌,抬眸时目光温和,直直看向小巷尽头的阳光。
那些莫名其妙开始发疯追着女人的人们,现在全都像是一具具雕像,站在小巷口一动不动,神情呆滞的看着小巷内相拥的两人。
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女人如果有勇气回过头,就会发现之前追杀她的人,早就已经安静了下来,放弃了追逐。
但她早已经哭到大脑空白一片,慢慢的在温暖怀抱中,放弃了思考,贪恋这片刻安宁。
而那长裙女子哼着歌,抱着女人轻轻晃动的频率,像是在摇晃哄睡着婴孩。
慢慢的,女人哭累了,觉得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下耷拉。
她想要努力睁开眼,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安抚着哼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终于一点,一点的闭了眼,整个人全然放松了下来,坠入梦乡。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唇边却挂在笑容,睡得恬淡。
而长裙女子轻松单手抱她在怀,笑着垂下眼:“是妈妈的乖孩子。”
街头线路接触不良的闪了闪,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电火花迸溅到旁边人的身上,瞬间点着了他的衬衫,火焰顺着易燃品很快扩大,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刚刚还拎着公文包的西装男,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火人。但他还保持着站在小巷外面的姿势,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不知道痛一样。
但很快,整座城市重新动了起来,街上的人重新开始行走。
而火人也继续打着电话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身上的大火却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半分,依旧在阳光下猛烈燃烧着。
但旁边的路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好像身边走着一个火人不足为奇。
整座城市都像是随着开关开动的庞大机器,每一个螺丝钉都开始尽职尽做,没有人拖延半秒钟。
——即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人走着走着,全部焦黑枯干如柴火的身躯再也不能承受重量,变得酥松易折,很快,他就在行走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随即,整个人折断成数段,重重摔向地面。
在落地的瞬间,几分钟之前还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的溃散成满地灰烬,掀起来的骨灰落在路人的身上,所有人无知无觉。
下一个走过来的人,坦然从满地的骨灰和骷髅残骸上踩了过去。
但很快,一个与火人一模一样的人从远方走了过来,打着同样的电话,同样的愤怒语气和话语。
而在没有人在意的小巷子里,女人和长裙女子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
咖啡馆里,京茶等得越发不耐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走。
“祖宗?”
刚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要睡一会的红鸟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我严重怀疑池翊音是跑了,敢放我鸽子……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京茶咬牙切齿,好像现在他就在嚼碎池翊音的骨头。
红鸟无奈,只能半睡未醒中站起身,走过去把京茶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请回来。
“祖宗,你消停些吧,我没见过池翊音,你还没见过?”
红鸟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以你了解的池翊音来看,他会是临阵脱逃的性格吗?”
京茶思考了一下,还是犹豫着摇了摇头:“他要是个只知道逃跑的懦夫,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
红鸟:“……这不就得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京茶暴躁的指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人,怒骂道:“连新人都已经到了!”
被点名的倒霉新人吓得快抽过去了,磕磕绊绊的道:“是,是路上遇到了好心人,他带我来……”
“闭嘴,没问你。”
京茶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打断新人的话:“你知道个屁!不想死得那么快就闭嘴少说话。”
新人一哆嗦,又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但心里还是因为被京茶否定了而有些不舒服,忿忿不平。
“听说你的名号也有几年了,虽然一直没见过面,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京茶转过视线,看向坐在咖啡馆不大的大厅中另外一张桌子后的男人。
“还带新人找到这里。”
京茶冷笑,不屑的瞥了那新人一眼,话却是对男人说的:“你不如直接让他死在外面,也好过带他来副本里受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最起码死的还舒服些。”
新人听到这话,从被莫名其妙拽进游戏场后一直到现在,压制的恐惧和愤怒终于爆发了。
“你凭什么说我会死!你了解我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竟然敢咒我死!”
新人站出来,指着京茶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咆哮一般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回荡:“这么个鬼地方,像谁稀罕来一样!等我想办法离开之后,一定要你好看!”
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京茶的男人,也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着颔首,像是在同意新人说的话一样。
“对,你也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能咒人家死呢?”
男人微笑道:“游戏还没开始,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死呢?说不定……他会在这里活得好好的,甚至成为“神”。怎么,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是炮灰就是神。
京茶定定的看着男人,精致的小脸上漠然没有表情。
冷酷到极限,就连轻蔑都是奢侈。对于新人,他只剩下全然无视的冷漠,不过是忽略了一具注定会死的尸体。
半晌,京茶嗤笑出声,看向男人的眼睛里满是蔑然:“救不应该救的人,让本来应该死亡的人强行活下来……真是伪善啊,白蓝。”
被一语叫破了名字,男人依旧从容安坐,微笑着抬头遥遥与京茶对视,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摊了摊手,无辜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怎么能叫伪善呢?”
“京茶,你未免也太霸道了,自己不救,也不许别人救?”
白蓝的话一出口,新人立刻附和。
有了人给他撑腰,新人也不像刚刚那样恐惧,反而跟在白蓝身后怒骂着京茶。
但一向脾气不好的京茶,却抿了抿唇,纵使脸色阴沉,却没有再对新人说一句话。
游戏场里,玩家们来来去去,每年都有几万十几万玩家死亡,然后再填充新的进来。
京茶在游戏场里待了十二年,他见过的死亡,甚至远远超出现实里的法医和警署一辈子见过的死人。
游戏场里,玩家本身的时间定格在现实死亡的那一刻,不会衰老和变化。
但就算京茶依旧是少年的外表,灵魂却早已经腐朽不堪,甚至偶尔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对于新人和低等级玩家,只需要一眼,京茶就知道对方能否在游戏场里活下去,又能做到哪一步。
新人在非新手局的F级副本之外还能活下来的,京茶只亲眼见过一人。
池翊音。
那是逃过他追杀,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屈辱的存在。
而眼前这个连是非善恶都分不清的新人……
如果是京茶,他更愿意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让对方死得痛快些,也好过在副本里被折磨到崩溃然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