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茶根本没有想到,池翊音所说的“顺利”,竟然是顺利炸了腐尸的老巢,让成千上万的腐尸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他只是呆滞了两秒钟,就不小心撞进了尸潮大军里,简直像是无数蟑螂冲向他,一回头的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京茶的战斗本能一直在线,他当机立断,黑兔子从他头顶跳了下来冲进尸潮大军里,瞬息便膨大成为了巨型狰狞的怪物,将汹涌而来的腐尸挡在了走廊的另半段之外。
而趁着这几秒的功夫,京茶果断扛起红鸟转身就跑。
红鸟还错愕的盯着那些尸体,甚至试图伸手去拽一块腐烂的手臂下来想要研究,就觉得自己猛地腾空,视野升高。
他的胃被卡在京茶的肩膀上,对方的体型纤细,薄薄的一层肌肉下是漂亮优美的肩胛骨。
看起来时倒是好看,但是扛人的时候……颠胃啊!!!
京茶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动作粗暴有效,几个回合就从尸潮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这可苦了红鸟了。
他先是被京茶颠簸得晕头转向,甚至有腐尸从阴暗的转角处猛地冲出来时,他还被京茶当做武器抡了过去扫出一片空地。
好几次他都和腐尸来了个亲密接触,身上到处都沾染着尸体腐烂后的黑红粘液,恶臭得令他反胃作呕。
但更要命的,是京茶只要跑动起来,他的肩膀骨头就一直卡着红鸟的胃,简直像是人工催吐,令红鸟又犯恶心又头晕,觉得自己刚从外太空飞行器上下来。
红鸟双眼含泪,甚至想要对京茶说,不要救他了,就让他和这些腐尸一起死了算了。
这也太折磨了!!小祖宗您这是毛式救援是吗?
二楼到一楼的楼梯并不算长,四次转角加上七米的垂直高度,却让红鸟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有了京茶的怪物兔子在后面当堵路石,也给他们争取到了十几秒的时间。
在紧张危险的局势里,哪怕一秒钟都能扭转战局或者要人性命,十几秒,堪称救命。
有些腐尸早就离开了地狱,隐没在咖啡馆的角落中,当池翊音等人冲下楼梯时,腐尸趁他们不备就想要从转角的阴影中冲出来偷袭。
但是池翊音与楚越离默契十足,分工明确,自知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的楚越离也没有让自己成为池翊音的累赘,而是乖乖抱住他,尽量与他贴合,两人之间毫无空隙,几乎成了一个人。
池翊音一手抱住楚越离的腰身,让他不要阻碍自己打击另外一边的腐尸,妨碍自己的动作,另一手抡起楚越离的拐杖,在他们身周舞得密不透风,所有试图靠近他们的腐尸都被抡飞了出去,像是被电风扇转出去的倒霉小动物,砸在墙上又掉落下来,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而这些腐尸刚颤巍巍想要站起来,就又遇到了从后面跑下来的京茶两人。
京茶根本看不都不看脚下一眼。
池翊音的体力跟不上,他尚且需要防备腐尸,但对京茶来说,这些腐尸简直是爆浆小蘑菇。
他从高处跳下来,三笔并作两步冲向一楼,所有的腐尸刚想抬头,就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中。
“噗呲!”一声,头骨被踩碎,白色凝固的脑浆像是豆腐脑一般,流淌了满地,在满地是黑红尸块血水中极为显眼。
红鸟只觉得“啪嗒”一下,有一团黏腻冰冷的东西都被甩到了自己脸上,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就摸了一手白乎乎的脑浆。
红鸟:“…………”
“祖宗!!!你特么放我下来,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啊啊啊!!!”
红鸟在京茶肩膀上疯狂扭动挣扎,伤心到泫然欲泣:“你怕不是和我有仇趁机报复是不是?呕,呕呕——!”
京茶皱了皱眉,毫不留情的扬手一巴掌拍在红鸟屁股上:“老实点,你屁股挡我视线了,小心我真把你扔出去喂尸体。”
“不许喊。”
听到红鸟刚发出个单音,京茶立即威胁道:“小心你一张嘴,那些东西就掉你嘴巴里。你想要常常尸体是什么味道的吗?”
红鸟:“!!!”
呕——!他只是个可怜无辜的情报人员,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罪!
而在间隙中,红鸟瞥到了跑在前面的池翊音两人,在看到楚越离安安稳稳的待在池翊音怀里,像个贴身挂件一样跟着池翊音的时候,他忽然好羡慕楚越离。
红鸟:所以!为什么我的搭档不是池翊音,羡慕了呜呜!人家搭档就不用吃脑浆,不像我!
而在冲下来的途中,京茶两人还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啊啊叫声,这让他们有些疑惑。
“你听到有谁在喊了吗?”
“好像真的有……”
“别是闹鬼了吧?我们后面哪还能有人?后面全都是尸体,就算还有玩家,应该也已经被尸体杀了吧。”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
还真有一个!
那个刚走出包厢就被楚越离敲昏过去的倒霉蛋,他们在离开二楼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想起他来。
池翊音带走了楚越离,京茶拽起了红鸟,只有当时和楚越离在一起的倒霉玩家,似乎……还晕在墙角?
“不能吧?就算有兔子在上面撑着,那也不过是十几秒钟的事情,他能在上面立刻反应过来然后跑了?”
京茶将信将疑的嘀咕着,却还是侧耳细听。
果然,还真的被他听到了惊恐的喊叫声。
不过被腐尸造成的巨大声响所掩盖,只剩下些许声音听得模糊。
但还能分辨出那个玩家在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妈。
“啊啊啊——!!!啊!!妈!妈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啊——!!!”
不过喊归喊,那玩家可半点没耽误逃跑,地板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出声,还能听到打斗的声音,应该是他在和腐尸打成一团。
像个麻袋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也不由得抬头,向楼梯上方看去。
果然。
分散得到处都是的腐尸,还真在楼梯上的某个地方上聚集成一团,像是被蜂蜜吸引的蚂蚁,密密麻麻包成球。
估计在那个“球”里面的,就是惨叫声连连的倒霉玩家了。
红鸟目瞪口呆。
在那个倒霉玩家离开包厢的时候,红鸟就看清了他的身份,要知道,那可只是个F级玩家啊!
哪怕说是C级,都让红鸟觉得没那么离谱,但一个F级,竟然在尸体堆里和那些丝毫没有理智的腐尸打得有来有往的……
就算那人也算得上是幸运,搭了池翊音开路、京茶断后的顺风车,但能做到这种程度,也是难得一见的了。
直到这时,红鸟才觉得,果然那个玩家是能够破开虚假记忆回到咖啡馆的,看来并不是运气问题。
而是对方确实想要活下来。
红鸟不由得好奇的伸头,也不顾上尸液迸溅的恶心了,强忍着被京茶颠簸的晕眩感,想要仔细看看那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如果对方在F级的时候就能有这种心性,那很可能他还真能在游戏场里撑下去,甚至跨过C级成为高级别玩家。
这样有可能的对手或搭档,红鸟还是愿意在最开始就给予关注的,这样才能在对方真正强大起来形成威胁的那一天,不至于手忙脚乱。
“有威胁吗?”
京茶在飞速跳跃奔跑的途中转头,漫不经心扫过身后,向搭档问道:“需要我出手现在就杀了他吗?”
如果是会阻碍他们理想的人,京茶并不介意现在杀了对方。
反正,要是没有池翊音开路在二楼打通一条通道,这人也是要死的。就算他现在动手杀了这人,也不过是把对方从池翊音那里捡回来的命,再重新拿走而已。
——在敌人尚且弱小的时候,你最好当机立断动手,不要给对方成长的时间。
就像是多年前白蓝放弃杀死京茶,反而让京茶成为了暂居区推行计划最大的阻碍一样。
京茶本身就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不会给其他任何人类似的机会。
“教皇”之所以让人畏惧,可不仅是因为一个初始的称号而已。
还有那冠冕之下的果决灵魂。
红鸟沉思半晌,努力从尸体堆里辨认那个玩家的所作所为,然后才谨慎的道:“似乎……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
“最起码暂时不会。”
红鸟肯定道:“楚越离那个‘倒吊人’可是和他待在一起好半天,如果他对池翊音有威胁,楚越离不会放他活下来。现在池翊音和我们是一致的利益共同体,不会伤害池翊音的,大概率也对我们没有威胁。”
“如果以后他真的会变成暂居区那边的力量。”
红鸟顿了顿,才道:“那就到时候再说。”
京茶皱眉,但还是信任搭档做出的判断,点点头不再继续对后面的倒霉玩家继续关注,很快就顺着池翊音踩出来的一条路冲下了楼梯,越过屏风冲进了咖啡馆大厅。
熟悉的场景重新出现在眼前。
只不过和烛光音乐会之前的所见不同,现在的咖啡馆内一地狼藉,漂亮贵重的骨瓷咖啡杯被摔碎在地面上,精致的地毯染上了腥臭浓稠的尸液,尸块散落满地,桌椅倾倒。
原本布置得考究整洁的咖啡馆,现在却差点让京茶认不出来。
背对着大厅的红鸟却因为视觉的不同,而看到了不同的场景。
“这是……”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屏风后面的黑漆雕花椅上,坐着一名穿着正式西装的人,他看起来满脸悲伤绝望,像是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勇气,麻木而没有生气,不像个活人。
反而像是一尊雕塑。
红鸟也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才意识到——这不是白蓝吗!
怎么他们离开的时候还趾高气昂的白蓝,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错愕之后,红鸟很快了然。
是了,白蓝在当年同盟破裂之后,放弃了理想和同伴,转而投奔了游戏场,成为游戏场杀戮玩家的帮凶。
白蓝建立起来的暂居区在红鸟看来,无异于慢性钝刀子shā • rén,慢慢消磨暂居区内玩家们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失去离开的勇气,变得对安全产生了依赖,没有重新进入副本、离开游戏场的冲劲了。
时间一长,再好的刀也会锈死。
就算是高级别玩家在暂居区长久停留,也会变得与废人无异,不管是感知还是判断都会变得迟钝而浑噩。
红鸟看不起那些软弱的人,但更多却也是叹息。
事实就是,并没有任何人去害那些人,是他们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软弱本能,无法强逼他们自己离开安全温馨之地,冲进风雨中强渡风暴。
但即便红鸟心中清楚,对暂居区的几名创始者,他依旧不喜。
可他从未想过,白蓝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在放弃他的理想和坚持时,他就已经损害了他自己的人格。”
平静的声音从屏风后的黑暗中传出来。
红鸟抬头,才发现先他们几步下楼的池翊音,并没有去往相对安全的大厅,而是转头进了屏风后面的黑暗,查看这里的情况。
“即便他自己并未察觉,但事实就是,从他放弃的那一刻开始,这就像是一种思维的惯性,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从那之后每一次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可以放弃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他连自己真实的人生和全部勇气,全部放弃,最后变成了一具空壳。”
池翊音缓步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微微垂眸,看向端正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着上台演出的白蓝。
“如果明知一件事是错误的,那最好永远都不要动心,克制自己永远不要向轻松但错误的选项伸出手,否则,就是在消磨自己的灵魂。”
池翊音微笑,却毫无温度,他冷漠的眼神是绝对的理智,对白蓝不带有任何的同情或愤怒。
“因为一旦尝试过,软弱却轻松的记忆就会成瘾,侵蚀意志,动摇根基,最后变成无法驾驭的凶兽,吞噬灵魂。”
“就比如,现在的白蓝,以及……”
池翊音微微侧身,抬手向后做出邀请的手势。
红鸟抬头,视线循着池翊音指使的方向看去,然后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
——就在池翊音的身后,除了白蓝之外,还有好几名穿着正式西装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穿得像是在后台候场准备演出的钢琴家,衣服形象得体考究,皮鞋擦得锃亮,领结系得完美,衣服一尘不染。
可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绝望而麻木的神情。
甚至有些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像是刚刚崩溃到嚎啕大哭过一场,麻木到无法再对外界做出任何的反应,空洞而茫然,像是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了灵魂。
但令红鸟惊讶的并不只是这样。
而是因为这几张脸,他都有印象。
这都是之前刚进入咖啡馆时的玩家,也是本应该“死亡”的那六位玩家。
正因为他们的死亡,副本才会触发随机事件,楚越离才得以进入副本。
如果他们的死亡不成立,那楚越离就不会在这里。
可如果他们死亡,那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红鸟,你之前说的非生非死的玩家们,恐怕就是这样了。”
池翊音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听过的那场烛光音乐会吗?”
红鸟点点头:“记得……”
话未说完,他猛地看向池翊音,眼神惊讶:“所以……我的妈呀,所以说,我们是亲眼看着一个人死亡的全过程吗?”
池翊音微笑,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恐怕是这样的。”
“烛光音乐会,其实并不是音乐会,而是送别会。”
“那些无法再撑过艰难生活继续活下去的灵魂,会在这里选择虚假的幸福,而他们在主动放弃生命之后,相当于是‘死亡’,因此,他们的身体要经过仪式,然后得以从他们的灵魂上剥离。”
“而他们的灵魂。”
池翊音抬眼,看向不远处地面上一个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人偶娃娃。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的灵魂离开身躯,进入了虚假而没有瑕疵的载体,永远的留在咖啡馆,继续他们醒不来的美梦。”
“在那里,他们可以拥有一切幸福,不管是声名,地位,财富,幸福美满的家庭,曾经失去的家人和爱人,痛苦错失过的机会……”
“所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会在梦中成真。”
“唯一他们得不到的,就是真实。除此之外,他们可以拥有一切。”
即便池翊音对此并不感兴趣,美梦对他而言,不如一个真实存在的鬼魂来的更有意义。
但他很清楚,对于大多数寻常人来说,这是根本就不会有胜算的一场“战争”。
——你失去过亲人吗?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祖父祖母,所有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们曾经笑着陪伴你一起长大,最终却皱纹爬上了脸颊,鬓角染了白发,年少时的无忧无虑变成了生活喘不过气的重压,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学生时代。
然后,他们还会在你眼中迅速衰老,弯了腰白了发,再也不是你记忆中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存在。
你开始成为一家之主,接过祖辈父辈的重担,为了他们吃药治病,为了衣食无忧……他们的衰老速度,远远超乎了你的想象。
甚至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睡梦,你就会失去他们。
早上热腾腾的米粥放到凉,餐桌上却再也没有欢声笑语,房子忽然间就大到空旷,连心脏也空落落不知道到底缺失了什么。
最初的不适应过去之后,你才会在打开冰箱看到没有吃完的咸菜,走到阳台看到没来得及收的衣服,进入房间看到没有叠好的被子……
在所有的细节中,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