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伊莎莉雅,又怎会一心为底层人们着想,站在池翊音这边毫无保留的提供帮助呢?
显然,比起让池翊音来解决汤珈城城主,被背叛而愤怒的女儿,更想要自己亲自去质问,并得到答案。
无论那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甚至池翊音怀疑,伊莎莉雅根本就没想过与城主对峙后的事情,没有计划如何从城主的力量中逃出生天,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在做事。
如果伊莎莉雅只是自己寻死,倒也和池翊音无关。
只是,伊莎莉雅带路到一半就自己跑了这种事……
池翊音挑了挑眉,生生气笑了。
是了,就算是温室中的玫瑰,也是有刺的。
他并不担心伊莎莉雅是否会迷路,现在更需要被关注的,明显是他们一行人的处境。
镜宫远处传来的轰鸣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嘶吼声,细听之下更像是京茶的声音。
而池翊音眼前的无数面镜子,也已经发生异动。
镜子在移动。
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迷宫,每一面移动的镜子中,都倒映出了池翊音此时的模样。
分毫不差。
成千上万个“池翊音”出现在镜子中,将方向感彻底模糊,甚至只要稍微转身,就会迷失原本的前方。
他就像是身陷米诺斯迷宫,找不到离开的出口,只能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的脚步响起。
但……被困在这里的,是池翊音。
光线刺眼,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镜宫中对觉醒者有最大程度的压制,让所有属于生机的力量都被掠夺,源源不断的输送向更深的地底,成为人祭柱的一部分。
但是这对池翊音而言,却有着一个最大的漏洞。
——他将在游戏场中遇到的非人之物写进自己的书中,更改了他们原本悲惨绝望的结局,赋予了他们新的生命以及改变的力量。
但是,有一位,是池翊音并不曾写书或更改的。
因为对那人而言,任何的更改,都是对他曾经苦难的否定,与对他理想的践踏。
顾希朝。
最接近于地狱的存在。
他本身,就如同死亡。
而池翊音不仅没有为他写出一本以他为主角的书,顾希朝本人,也没有任何力量。
顾希朝与马玉泽等人不同,他的复仇并不是借助于外部的力量,恶人,死亡于顾希朝缜密到恐怖的计划之中。
他所依靠的,永远是自己的头脑。
而对于镜宫来说,它压制觉醒,使得觉醒者的力量降到最低。
可让顾希朝出现,却并不需要耗费过多的力量。
——哪里是地狱,哪里就是顾希朝欣然前往之地。
而他的出现,不会消耗池翊音本身的力量。
于是,当池翊音闭上眼眸,坐在轮椅上的顾希朝就缓缓出现,代替他成为了“眼睛”。
顾希朝推了推金丝眼镜,挑眉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带着惊讶。
“看来,也有神做不到的事情啊。”
他的视线在黎司君与池翊音之间反复盘旋,意义不明的轻笑。
黎司君:“…………”
啧。
虽然黎司君并不喜欢池翊音舍近求远,宁可让顾希朝出现在这里,也不接受他的帮助的做法,但他有着世人最稀缺的优点。
尊重。
并非毫无理由的大包大办,更没有在全然保护背后实际原因的不信任,而是真切的信任着池翊音,相信他快要足够理智的利用他手边所有资源。
当池翊音需要利用他的力量时,自然会主动提出来。
黎司君这样相信着,也因此跟随在池翊音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摔倒,却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希朝,希望这是能令你喜欢的地狱。”
池翊音低笑:“汤珈城与你的雪山小镇相比,又如何?”
顾希朝欣然承认:“你曾说,恶无法彻底根除,任由我如何将小镇隔绝在罪恶之外,也终有失去纯粹的时候——人本身就是容易堕落的生物,一念之间,就是地狱和人间。”
“现在,池翊音,你已经向我准确展示了你口中的世界。”
顾希朝静静扫视过眼前的镜宫。
只不过在他眼中,镜宫是另外的模样。
每一块玻璃和水晶的切面中映照出的,并不是池翊音的身影,而是死亡在小镇上的那些shā • rén犯和帮凶的脸。
过去雪山小镇每一次运行时所产生的死亡,那些罪人每一次的“轮回”所带来的微妙差别,全都被精细的展现在镜子中。
“你也已经发现了,希朝。”
池翊音道:“镜宫与小巷相同,它也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压缩到一处,在镜子中,我看到了自己所有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
他勾唇轻笑:“你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镜子照不出黎司君,同时坍塌了所有时间空间的镜宫,并不单纯只是摆满了镜子的空间,更是人祭柱生效的地方。
在他们的脚下,就埋葬着数不清的尸骨。
池翊音甚至恍惚中能够听到那些灵魂的哀嚎挣扎,察觉到那些死去的人们,是怎样的怨恨这个世界。
他们的痛苦和仇恨都转化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使得万国水晶宫得以无视科技限制的被建立。
这就是那些权贵们借助神父女巫的手,想要达到的局面。
对权贵们有利,对池翊音等人,却是彻底的劣势。
当池翊音闭上眼眸,被关闭的视觉通道,就将力量悉数赋予了听力,让他的听觉敏锐度一升再升,甚至能够听到周围水晶岩层的细微碎裂声——
从深,到浅。
由里,及表。
不断蔓延的裂纹后面,是无数拍打着水晶的重物。
像是囚犯想要挣脱牢笼。
而远处,京茶和红鸟的嘶吼声越发清晰。
整个镜宫的声音,都在池翊音的脑海中交汇,带来视觉上生发的想象,最后构建成为了虚拟的立体图形,使得他可以在自己的脑海中,通过声音进行推断和联想,“看”到镜宫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比如觉醒力量被压制而陷入苦战之中的京茶红鸟。
比如水晶之下试图挣脱束缚,将所有出现在镜宫的外来者拽入地底的尸骸。
果断抛弃了视觉,让混乱的光线无法干扰大脑。
池翊音获得了更多。
“希朝,按照你的直觉来。”
他说:“让你对于罪恶的厌恶来主导你,放开你全部的感知,去体察镜宫之中,你最厌恶也罪孽最重的地方。”
“不要犹豫,向着那个方向走。”
池翊音轻笑:“那会是所有尸骸的埋骨地,是人祭柱力量最强的地方。也就是……”
“城主和权贵们在危机关头,最有可能前往的地方。”
顾希朝眉头一跳,仰头看向池翊音的视线幽深了起来。
“所以……”
他沉吟:“你把我叫出来,是叫了一只狗吗?想用我的“嗅觉”来探路。”
池翊音面色不变的微笑:“怎么会呢?希朝你不要贬低自己。”
旁边的黎司君却仗着池翊音看不到,愉快的向顾希朝点了头:音音就是这么想的。
黎司君扬了扬下颔,刚刚因为池翊音不肯依靠自己而沉下的面色,重新飞扬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小骄傲。
看!音音真的把我当做了同伴。
顾希朝:“…………”
当年在教堂门口,如果他遇到的是这样的神明,或许他还真的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接受神的帮助。
——这怕不是爱神吧!
顾希朝太阳穴旁青筋直跳,如果不是因为黎司君的身份压制,他甚至很想要诚恳向池翊音建议,远离这种危险又猜不透的神明算了。
不……池翊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然把自己当狗用!
顾希朝:这两人,在某种方面倒是出奇的一致——比如讨人厌这方面。
不过,虽然顾希朝心中吐槽,却也知道池翊音的提议确实有效。
如果论对罪恶的直觉和通行地狱的能力,无人能出顾希朝左右。
他不需要闭眼睛,只正常的从镜宫穿行,就能感知到哪个方向更令自己厌恶。
在顾希朝沉着的声音中,黎司君揽着池翊音紧随其后,任由上万块镜子干扰视野和方向,也依旧从容。
殷红的鲜血从凹凸不平的水晶幕墙上流淌下来,蔓延了一地。
厚重的水晶地面和墙壁被尸骸打碎,一具具死不瞑目的腐尸从地下爬出来,嘶吼着冲向池翊音,想要将他也拖进自己饱受折磨的黑暗地底。
但是,顾希朝只是冷冷的瞥过来一眼,就令那些早已经失去理智的腐尸惊在了原地。
那是……力量的绝对压制。
并非顾希朝真的有武力上的优势,而是来源于他灵魂上的压迫感。
那是曾经见识过地狱,亲身穿行过死亡,甚至亲手构造人们互相厮杀掠夺,释放所有恶意的地狱,才会有的恐怖威压。
当它们以为自己已经在最深的地狱底层,并试图逃离时……却不知,有人始终都身处于最深处,从未离开过。
在顾希朝冰冷的注视下,腐尸感受到了死亡后第一次的恐惧,畏缩不敢上前。
而任何有胆量向前踏进一步的腐尸,都在触碰到空气中无形的金色幕墙时,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就融化成了一滩血水,然后渗入地面。
顾希朝挑了挑眉,看向黎司君,无声的做着口型:看来池翊音看不到,您就能做很多额外的事情啊。
黎司君嗤笑:怎么,准备告发我?
顾希朝耸了耸肩:我虽然找到了我的神,接受了他的邀请,成为他的力量。但我并不是足够热心的性格,让你失望了吗?
他推着轮椅向前,却又转过身来,视线死死的盯住了黎司君揽住池翊音肩膀的手。
随即,他笑了下。
“某位要有得头疼了。”
顾希朝似是而非的笑了下,意味深长。
池翊音皱了下眉:“怎么?”
黎司君的眸光瞬间阴沉了下来,看向顾希朝的眼神中隐含警告,让他不要试图破坏自己与音音好不容易亲昵的关系。
顾希朝却从容推了推眼镜,微笑道:“神也有烦恼,比如——如何接近另一位神。”
身处局外,却又离得足够近,让顾希朝可以冷静而准确的看到真相。
能与神同局对弈的,只有神。
在人类所能获知的范围之外,有太多尚无法被解释的“神魔”。
而能够阻止游戏场继续滑向毁灭深渊的……
只有另一位神。
顾希朝的镜片闪了闪,看向黎司君时,笑得意味深长。
从十二年前,这局棋就已经成型。
而某位神,主动踏进了这棋局中。
——当年雪地中将要死亡的时候,你说,你会让我看到另一位神的身影。
只是那时你或许没有想到,需要这位神出现的,并不仅仅是我。
更是你。
……神。
池翊音并不知道顾希朝与黎司君之间的交锋与对峙,他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镜宫,寻找离开的方法。
而正如他所料,顾希朝所指向的方向,罪恶最深的地方,就是人祭柱的核心所在。
越向深处走,冲出来的尸骸就越多,密密麻麻如丧尸围城。
但是池翊音所没有看到的是,就在他们的身边,淡淡浅金色的圆圈如同结界,将他们笼罩其中。
任何冲过来的尸骸都在触碰到光的瞬间,灰飞烟灭。
他们走过的路上,到处汩汩流淌着尸骸化作的血水,最终汇聚成血泊,逐渐将水晶铺就的地面淹没。
而在池翊音的前方,障碍都已经被扫清。
他像一柄直插进镜宫心脏的剑,打穿了所有沿途的水晶幕墙,直线走向最深处。
而从那个方向,逐渐有喧嚣的吵闹声传来。
人们互相指责推搡,愤怒的诅咒与破口大骂,还有哭泣和乞求的声音……
最关键的是,池翊音听到了伊莎莉雅的声音。
少女伤心欲绝,正声声质问。
可另一道稳重低沉的声音,却连解释都没有,只用平淡的命令。
“伊莎莉雅,听话。”
那人说:“被豢养的鸟雀,没有向喂食者抗议的资格。你想要自由,想要权利?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要接受来自我的任何保护,不要因我而获利,无忧无虑生活。”
“当你接受了我的财富,就必须接受相对应的代价。”
“伊莎莉雅,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所有的一切都有被标明的价格。你不喜欢?”
那人冷笑:“那你就杀了我,毁了城,让你的规则运行。”
“只是,伊莎莉雅——”
“你有那样的力量与毅力吗?看不清世界真相的你,连鸟雀都不如。”
池翊音听得出来,那正是之前在聚会上有一面之缘的城主。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沉定。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