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安全的圈栏中太久,会让人逐渐适应房檐下的生活,反而畏惧于房门外的陌生世界。
于是,即便这屋子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压榨训斥,常常面临生命危险,跪在地上弯下腰才能苟活下来,他们也不敢打碎锁链,推门出去。
而池翊音,他看得透人心中所想,能用言语影响这些人们一时,却无法在片刻之间彻底改变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
所以,他调转了方向,不再要求汤珈城底层的人们去做什么。
而是干脆,掀翻整个屋子。
想要躲雨?
那没了破旧漏风的屋檐,你又待如何?除非亲手建造属于你自己的屋檐和房子,否则,只有暴露于风雨。
畏惧外界?
当围墙全部消失,又哪是里,哪是外?
天地辽阔,无所不至,井外的天空足够飞翔,广袤的大地会结出新的麦穗,让人们可以休养生息,生存繁衍。
既然那些人做不到……
那就他来做!
池翊音眼眸坚定,上前一步,手中的书籍无风自动,哗啦啦翻着书页。
空白的纸张上,等待着新的故事被书写。
城主本来神情警惕,在与池翊音对视的那一瞬间,被他眼眸中的坚定与冷酷惊住,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藏着多么强力的底牌。
但当看到池翊音所做的不过是拿出一本书时,城主的忌惮转变成了愕然的嘲讽,随即仰头哈哈大笑。
“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口口声声说要改变汤珈城,视我们为邪恶,认为自己能够打倒恶龙,重建新世界,这样那些人们就会过上好生活。”
“可你为此做出了什么呢?”
城主讽刺的指向池翊音手中的书:“诅咒我的时候,记得多写几句,不要客气,毕竟这是你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只在纸上无能的怨怼,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池翊音轻笑:“是这样吗?你觉得,我是在用纸笔无谓的发牢骚,以此来宣泄自己的不满,然后再继续忍受下去,是吗?”
他点点头,并没有被城主激怒,只是平淡的肯定了对方:“你说的没错,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你说的那样。”
那些因为工厂和权贵们的利益而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很多就连愤怒也只敢关起门,趁着治安官不曾走过时,小声捂在被子里骂两句解解气,然后就自己安慰了自己,继续苟延残喘。
直到亲朋熟人也遭遇同样的事情。
直到自己也重蹈覆辙。
直到……整个城市毁灭。
不会站出来的是大多数人。
但是,池翊音并不准备轻拿轻放,更没什么差不多得了,得过且过。
既然汤珈城一直烂进了根茎,那就将腐烂之处连根拔起。
只有这样,才能给新的种子以成长的空间,直到它长成为新的参天大树,足够庇荫于所有的生命,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来的手不会落空。
在城主和权贵们不屑的目光中,池翊音手中的笔已经落下。
笔尖与纸张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空间与时间都停滞了。
冲过来狰狞嘶吼的腐尸仿佛慢动作的回放,一帧一帧的定格。
权贵们的脸上依旧是得意的笑意,丝毫不将池翊音放在眼里,只有伊莎莉雅从哭泣中抬头,意识到了什么,错愕的看向池翊音。
而整个镜宫中迸飞的水晶与玻璃碎屑,在定格的慢动作下,犹如漫天飞雪。
当池翊音伸出手,他可以轻易让雪花停留在自己的指尖。
黎司君也向他递出了橄榄枝,告诉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
但池翊音却只是垂眸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书,等待被书写的故事汹涌于胸臆,从笔尖喷薄而出。
《丧钟之城》。
第一个字落下。
笔触飞快,洋洋洒洒。
原本空白的页面,逐渐被瘦金体的俊逸字体占满,铁画银钩,像是盘旋游走的龙,怒吼着撕开所有遮蔽的假象,将原本禁锢自由与灵魂的锁链挣开。
整个镜宫也在飞速变化着。
原本扑向池翊音的那一具具尸骸,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甚至连一缕粉末都没有留下,干净得就像是不曾存在过。
无论是地面下,天花板上,墙壁后……
腐尸的身影迅速消失。
甚至于很快就动摇了人祭柱的力量,由成千上万具尸骸垒起来的万国水晶宫地基,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一声更比一声巨大的轰鸣。
墙壁在剧烈摇晃,砖石砸落。
原本华美而诡异的镜宫中,所有阻挡视线的水晶与玻璃都在碎裂,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哗啦啦散落满地。
京茶红鸟的身影也从远处显现。
而汤珈城的权贵们以及城主,依旧站在深渊之后,还是那副大笑着的模样,定格在原地,却没有察觉到世界已经改变。
唯有伊莎莉雅。
曾经被池翊音动摇而短暂的看见了这世界真相的少女,从长久的梦境中醒来,第一次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没有权贵们的那个世界。
“我们出生,不是为了作为奴隶而活,我们的灵魂不应该被任何人束缚。”
池翊音垂眸低语。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执笔,在纸张上落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黑暗挥出的刀,推翻了压在汤珈城之上的高塔。
灵魂在嘶吼。
“我们走到现在,是为了探索世界,看清真相,成为自己。”
“我们不是任何人的奴隶,更不是谁的赚钱工具,权贵们工厂里的日夜劳作的女工,农场里不敢休息片刻的农工,坏掉就会被销毁的工具……”
“我,只应当是我自己。”
“——该睁开眼睛,看看你的世界了。”
“在它毁灭之前,为它最后一次战斗吧——这也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灵魂与信念。”
一个个字型从纸张上浮现,闪烁着金色的微光,逐渐在池翊音身周浮动如萤火,飘飞散落向远方。
莹莹微光,虽然渺小,却在镜子中点燃起一把大火,照亮了黑暗。
那些腐尸就像是被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终于看清了世界。
以及……镜子里,它们自己的模样。
灵魂惊呆了。
它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曾经最为畏惧和憎恨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它会变成这副模样?
光点漂浮。
灵魂不自觉的跟着微光,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
而被脱下的腐烂躯壳,付之一炬,化为乌有。
随着灵魂的离开,人祭柱的力量在崩塌,甚至整个汤珈城都在轰隆巨变。
大地在颤抖。
从未出现过的钟塔从地底缓缓升起,跃然凌驾于水晶宫之上。
它像一柄剑,穿过漂亮的水晶宫,拔地而起,直指天空。
而最顶层悬挂着的,赫然是一口巨大黑色的铜钟。
池旒垂眸,看向自己脚边碎裂散落的水晶,又仰头缓缓顺着钟塔向上看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
“池翊音……”
钟塔出现,倒计时缩短,你能在最后关头赢得胜利吗?
赢者获得世界,失败者尸骨无存。
你会怎么抉择?
而镜宫之中,在池翊音书写时被定格的人们,也逐渐融化解冻,被停止的时间与空间重新运行。
城主等人也恢复了感知。
城主脸上的笑容甚至依旧傲慢,却在看清周围模样时,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
他的声音在颤抖:“怎么一回事!”
池翊音微笑:“为了汤珈城,能请您和您身后的人们去死吗?”
“你说的很对,即便帮助那些人,他们不够坚定的信念也会使得一切被再次推翻,永无止境的轮回,无法挣脱你们的锁链。所以我决定——”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向城主的眼眸冰冷,唇边的笑意却不曾落幕。
他缓缓吐出最后的答案:“杀了所有对立阵营。”
“所有权贵甚至走狗,一个不留。”
城主眼瞳紧缩,愕然到破音:“你疯了吗!怎么可能!”
池翊音却笑得灿烂,仰头时眼眸中闪过疯狂:“世界已经末日终途,还有什么不可能?”
既然汤珈城人们会受到影响,那就抹除所有会影响他们的存在。
一个阵营永远无法挣脱另一个阵营,那就干脆让另一个阵营彻底消失。
池翊音很清楚,就算没有了城主和权贵们,只要人们的心不坚定,还会有下一个城主,下下个城主……
但是没关系,那已经足够了。
“恶龙死后,新的恶龙不会立刻诞生。”
“而那休酣的间隙。”
池翊音抬眸,眼神坚定。
“——就是改变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