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问第一次看到它们被扔在地上时,瞪着眼睛倒吸了好大一口凉气。
!会着凉的!!
他对着李阿姨一顿疯狂手语输出,李阿姨满头雾水,叫过安养真来听,安养真一边翻译,一边忍不住大笑。
“啊?谁会着凉?”李阿姨活了半辈子,在这一时刻怀疑人生。
安问把玩偶们抱进怀里,并排放到床上,示意给她看——要这样这样再这样地给他们盖上毯子,掖好背角。
安问还没演示完呢。他每天起床后,还要挨个摸摸它们的脑袋,与他们说早安和道别。
但他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们,并不喜欢李阿姨,所以还是算了吧。
李阿姨:“………………”
从此以后,暑假里的每个早晨,安问总要神出鬼没地去抽查她有没有好好对待他那些哑巴的朋友们。
李阿姨早就过了有童心的年纪了,返老还童是不可能,且她认为,安问作为一个十六岁——即将年满十七的成年人,也该学着长大了。因此,只要安问不注意,他心爱的不会说话的朋友们,还是会惨遭扔地板飘窗上挨冻的命运,亦或者被李阿姨粗暴堆到一旁,折胳膊折腿的丑态毕现。
哼,她是倚老卖老,欺负安问不会说话不会抗议,而且还是家里新来的。
安问上了学,更监督不了李阿姨,每天九点多的大课间,他就偷偷摸摸给安养真发微信,让他拍照来看一下他的朋友们是否安好,或者干脆就拜托他把它们藏进衣柜里,免得李阿姨施展报复。
“你今天晚上不回来,我已经给你的熊盖好被子了,你的小胡萝卜、小兔子、小老虎和小考拉,也已经准备熄灯睡觉了。”
安问:“!!!!”
这种事情不要在视频里说啊!!!!
任延跟着安养真的镜头,把安问床铺上的景象看得明明白白。
大咖啡熊枕着枕头,盖着被子,两只熊爪搭在空调被外,看着很安详。
那四个小的排排躺着,头挨着头,鼻子蹭着鼻子,……看着也很安详。
安养真熄了灯,卧房陷入灰色的夜中,只有走廊上的橘黄色灯光漫入。他走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好了,现在你的朋友们都睡觉了,你也该睡觉了。”
安问脸红得要命,都快烧着了。
可恨安养真还在说:“等十一带你去买新的好不好?或者给他们定做几身新睡衣。”
挂断视频,安问不敢抬头,任延倚着桌子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安问拎起书包闷头往外走,可是任延的房间怎么该死的这么大啊,还没走到门口,便被任延截住:“没有打到车,你怎么回去?”他说着,动作温柔但坚定地将安问的书包摘了下来:“那个熊……”
安问闭上眼睛,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
任延可不可以不要记得这种小事!
千万别记得!!
“……是我以前送你的那个吗?”
上天没有眷顾安问,任延不仅记得,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年夏天我回北方姥姥家,你在电话里哭,回来时我送了你这只熊。”
安问蹲下身,把脸埋进交叠的臂弯里,一副沮丧到崩溃的模样。
该怎么解释,这个熊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只是习惯了而已。当初从安家被妈妈带走的时候,妈妈说很快就会回来,不必带什么心仪之物。只是安问认床得厉害,所以他才抱上了那只熊。
坐进小轿车,妈妈嫌弃说这头熊好大、好占地方,安问便把熊紧紧搂坐在怀里,努力降低它的存在感。
到了福利院,那么陌生的小小一道窄床,暗淡的洗得褪色的床单,夜晚走廊上护工大叔巡视的手电筒和咳嗽声,都让安问难以入眠。
他只有这头熊。
熊不会说话,是最擅长保守秘密的,但今天把安问心底的秘密都抖落干净了。
任延也跟着蹲下身,过了须臾,他握住安问细瘦的胳膊。
安问还是埋着头,热度驱散不去,他的耳尖红得要命,被任延看得清清楚楚。
但任延并没有追问,反而好像决定放过他了。
安问听到他起身的动静,脚步声在木地板上走动、远离,声音渐消,似乎下了楼。安问凝神听着,像土拨鼠钻出洞一般,将信将疑地一点一点将头抬起。
书房里确实没人了。
不行,他还是得回去!这么丢脸的秘密被发现,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任延会不会很骄傲?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譬如“没想到表面上你对我爱答不理,实际上这么多年每天都抱着我送你的娃娃睡觉”——一想到任延会出现这样的沾沾自喜,安问就想掘地三尺安详地躺进去——不不不安详不了,是死不瞑目!
手机震动。
任延:「你小时候没有送过我东西,否则今天我一定会拿出来,证明我比你保管得更久更好。」
大脑嗡得一声,安问发着懵,似乎读不懂这句话。
任延:「不过还是存了一些的。书桌最靠墙的抽屉,里面有个长方形的收纳盒。」
任延:「不要趁我不在就打开看,我饿了,去买点宵夜。」
他要出门?安问不敢置信,接着便果然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落锁声。
……偷看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安问轻手轻脚地靠近桌子,轻轻拉住把手。
抽屉拉出了一道缝,泄露了里面的一线图景。没什么,似乎都是文具。安问悬崖勒马,把抽屉合了回去。
任延都说了不要看,他要讲礼貌,不能偷偷看。
安问乖巧地坐回到小沙发上,两边塞入耳机,听着刚刚任延drop给他的英语听力素材。
但根本听不进去。
他小时候送过任延什么东西?没有吧。五岁的孩子能送出什么好东西呢?……小浣熊水浒传卡片?……还是一兜子透明弹珠……?火影忍者的贴纸…?
任延在M层露台的花坛边坐着,掐着时间。
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小哑巴是不是该偷看完了?
白天的暑气化为夜露水汽,凝在风里。任延在露台的生态木栈道上来回走了两遍,心里的耐心像沙漏一样漏完了,翻转,尽数化为按捺不住的期待。
他推开玻璃门,大步走向电梯间。
电子门锁开启的机械声很细微,安问戴着蓝牙耳机,什么也没听到,等人走到身边了,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没有改动过陈设,包括桌面上乱七八糟的卷子和没盖帽的中性笔。任延一眼就明白了,安问什么也没偷看。
他摘下安问左耳的耳机:“怎么这么听话啊。”
安问:“?”
任延无奈地歪了下脸:“让你不看,你就真的不看?”
这人真是的,都说了不让偷看,真的尊重他隐私不偷看,他还不高兴起来了。
安问夺回耳塞,余光偷瞄。
任延拉开抽屉,拿出长方形的白色金属收纳盒,揭开盖子,蹲下身,手把手将隐私递到安问眼前。
“这块紫色的鹅卵石是你捡的,你说没见过紫色的石头,所以要捡回家收藏,但又嫌重,我帮你拿了一路,回来后你就忘了。你当时在溪滩上说……像中毒的鸡蛋。”
安问其实不太记得清了,但还是噗的一下,好险没忍住笑。
“这辆奥迪双钻赛车,你跟别的小朋友比赛时一直赢,献宝一样说要借给我暂时保管两天,我帮你保管了十一年——马上十二年了。”
蓝色的涂装,在小朋友间火得不得了。安问记得清楚,他总赢,但那阵热度还没消退,他就搬离了家。
安问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任延,像浸在水里,剔透着,很久才舍得眨一下。
“这是你吃薯片中的奖,你说你运气真好,教我说运气的英文是lucky,以后想养一只狗,就叫lucky。我在洛杉矶捡到了一只流浪的比格,它是实验犬,被人领养后又弃养了,我从它的铭牌上联系到了实验室,办了领养流程,它的名字就叫lucky,每个月要吃一千多块钱的药和营养剂,但还是没有活过十岁。”
唇用力而紧紧地抿着,眼睛每眨一下,睫毛便被濡湿一点。
安问想,他还从没亲手养过狗。福利院里有一只老黄狗看家的,他被安养真的车子接走,老黄狗追了一路,追不动啦,呜呜叫了几声,在路边趴下。
听说比格很可爱,只是不好养。
“这个……”任延平静的叙事停顿了一下,举着一张小卡片,笑了笑:“这算不算你送我唯一的礼物?”
那是一张拼音卡片,是小孩子刚开始学拼音时用的,背面空白,竖着写了歪歪斜斜的两个字:任延。
“任延哥哥,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我名字是四个字?”
“明明是两个!哼!”
“谁教你的?”
“字典。”
“你还会查字典?”
“没有,我让周老师教我的……”
“你现在字比以前好看多了。”任延把明信片收回,把收纳盒盖上盖子,塞进安问怀里:“礼物我留下,剩下的,物归原主。”
眼泪盈满了眼眶,安问只是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那些眼泪便终于积蓄不住,汹涌地落了下来。
任延仍保持着半蹲在他身前的姿势,无声地笑了一次,张开双手,低声说:“任延哥哥抱抱好不好?”
眼泪太多,把睫毛打湿,安问都看不清他了,只知道灯影在眼前晃动,他咬住唇止住哭,猛地扑进任延怀里,两条瘦瘦的胳膊圈住任延的脖子。
预想中的温馨场景并没有出现,任延环住他腰,闷哼一声,带着他一起摔坐在地板上。
“蹲太久,腿麻了。”任延深吸一口气,忍着痛苦:“商量一下,下次抱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用力撞进来?摔两次了。”
安问:“……”
谁要跟你有下次啊!
想挣扎开,任延却不放手,反而低笑着更用力地按着他:“两秒。”
两秒眨眼而至,他松开手,看着安问的眼睛,哑声:“你看,我是不是比你厉害,东西保管得比你新、比你好?”
安问哽住,打着手语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这也要赢,你幼不幼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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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五桥走得干脆,安问的洗漱用品、睡衣睡裤都要靠任延找。幸而还有新的内裤没有穿过,又把自己最舒服的旧T恤给他穿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