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前天气干嗓子不舒服时也会这样,但那天其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是觉得她一定不是一个人了……
她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验孕棒,可不知道是操作不准确还是什么,祁汐站在洗手间里对着说明书看了半天,也不确定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
心脏似乎也非常想要知道答案,一直悸动快跳个不停。祁汐套上大衣,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给了她确切答复:她的直觉很准确。
晚上陈焱回家,祁汐迫不及待地把化验单给老公看。
男人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平静不少。他很轻地啧出一声,得意又玩味的感觉:“看来不管什么枪,老子都打得挺准。”
“……”
其实他俩打算要孩子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
所以这话好像……也没错。
那晚,夫妻俩一切如常。
陈焱搂着老婆窝在沙发里看资料,祁汐发现男人平板上的资料,一直都是那一页。
等她第二次再看时,页面就已经变成了网购——全是孕妇和小孩用的东西……
祁汐怀孕,两家的长辈比小两口还高兴。
陈焱的姥姥姥爷这下不仅能一口气走到家对面的幼儿园,还把北城的月子中心都逛了一遍。
席蔓也从南都飞了过来,暂时住进陈焱布置的婴儿房里,她想照顾女儿到生产出月子。
翻年,北城的冬雪如约而至。冰消雪融后,气温回升很快。祁汐的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她孕期也还算顺利,反应不很大,产检也是一路绿灯。
就是最近孩子在肚子里有些过于活跃了。
夏□□服薄,陈焱每天都能清晰地看见老婆的肚子是怎么被蹂躏的——小孩踢得狠了,肚皮好像都要被撑破,有时候甚至都能隐约看见小脚丫的轮廓。
听起来有意思,但亲眼看见还是挺吓人的。
“诶,差不多得了啊。”陈焱在老婆肚皮上拍了拍,跟里面蹦跶正欢的孩子对话,“你搁这儿打鼓呢。”
祁汐轻笑出声:“你别说ta啦。”
她摸了摸肚子,又在鼓出来的地方揉了揉:“你没发现ta跟你一样倔么,越说越来劲儿。”
抬眸看见祁汐眼下晕开的乌黑,陈焱又问:“昨儿又没睡好?”
祁汐叹了口气:“这是个夜猫子。”
她在肚皮上点了点:“一到晚上就蹦迪。”
“这点可赖不着我啊。”陈焱慢悠悠道,“这熬夜劲儿随ta妈。”
“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我可乖了。”祁汐看着咚咚不停的肚子,有点发愁,“这可能是个皮小子……”
陈焱嗤声:“是够皮的。”
小崽子好像听见爸爸妈妈对自己的控诉了,十分叛逆地又在肚子里翻了个跟头。
陈焱轻“嘶”出一声:“欺负我媳妇儿,嗯?”
他指着祁汐肚皮:“等着,你出来老子再跟你算账。”
祁汐笑了下,突然又想到什么。
“要是个女儿,你可就舍不得算账了。”
她怀孕后关于儿子女儿的说法挺多,陈焱始终没表现出偏好。
但祁汐感觉老公是想要个闺女的。
前两天她还看见男人在看她小时候的相册,笑得跟个痴汉似的。
“就算真是个闺女,也得排你后面。”一提起女儿,陈焱唇边都翘了,“以后要敢惹你生气,我照样训她。”
祁汐正想说什么,陈焱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男人瞟了眼,举起屏幕给她看:“小姑。”
“估计又要给你寄东西了。”
他接起来:“姑?”
“喂,小焱。”陈澄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开始休年假没?”
“还没。”陈焱答,“打算等她生了我再请,到时候连陪产假一起,能凑小一个月吧。”
“哦,那更好,等小汐生了也给我说声啊。”陈澄又问了几句祁汐的情况,然后她有点欲言又止的。
“有事儿?”陈焱主动问。
电话那头的陈澄深吸了口气:“昨儿接到医院电话,说我哥他……不太好。”
陈焱冷哼:“他好过?”
“他肝上出问题了。”陈澄顿住,补充,“晚期的。”
陈焱一怔,目光定住。
陈澄继续:“疗养院每半年就体检一次,之前他老发疯不配合。前段时间护士看他状态不对,强行打了镇定做检查,结果查不出了这。”
电话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小焱。”陈澄轻声道,“这几天他一直闹着要见你。我感觉他的状况……很不好。”
“你能回来一趟么?”
陈焱出神般盯住地砖上的一个点,握手机的指节紧了下。
“再说吧。”他淡声,“我现在也走不开。”
“行,那好吧。”陈澄也没再劝,姑侄俩又说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撂开手机后,陈焱两手重新摸上妻子的肚子,一直没说话。
“回去吧。”过了好半晌,祁汐轻声开口。
他俩坐得近,刚才手机里的通话,她也听得很清楚。
陈焱掀起眼皮看她两秒,撇开视线。
“不了。”
“这马上就要出来了。”他朝祁汐的肚子示意,“我得看着你们娘俩。”
“还一个星期呢,哪儿那么快。”祁汐说,垂睫片刻,她又道,“我听小姑的意思,你这次要不回,可能以后……就见不着了。”
祁汐拉上男人的手。
“你回去可能会后悔,但不回……以后一定会后悔。”
陈焱眸光闪跳了下。
他手搭在祁汐的肚子上慢慢摩挲,又是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阵,男人才开口:“那我机票直接定往返,明儿一天就能来回。”
祁汐点头:“好。路上慢点儿走,别急。”
陈焱“嗯”了声,俯下身亲吻妻子大如鼓的肚皮。
“爸爸不在,对你妈好点儿。”
祁汐笑了,伸手摸上男人的侧脸。
“注意安全啊。”
她柔声:“我和宝宝,都等你回来。”
**
浔安的新机场前年竣工,航站楼比以前多了两栋,航班也多多了。
陈焱这次回来的时间跟五年前她们离开时差不多。天气也一如既往的闷热,跟罩了个大盖子一样,又似乎随时都能浇下一盆水来。
除了陈澄,这边还没人知道她回来了。
除了机场,男人叫车直接往南边的颐养院走。
几年前的那场火灾后,这家颐养院就好好修葺了一番,环境和设备都高级了不少。
这些年,陈墨一直都住在这儿。
出租车停到门口,陈焱刚下车,门后的陈澄迎了上来。
“你没给端端说吧?”他问。
陈端端两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去淮州工作了,没多久段凌云也转业到了淮州。
俩人今年春节后结的婚,上星期又打电话说,陈端端查出来怀孕了。
不过好像她状态不太好,这几天总和段凌云往医院跑。
“没说。”陈澄回答,“我想等她肚子稳当了再说吧,别又像她前面结婚时那样,给惹得又是生气又是哭的。”
姑侄俩没再说话,快步往疗养院里面走。
“他怎么没去医院?”陈焱问。
陈墨查出肝癌晚期,照例应该早转去医院治疗了。
“不愿意去呗。”陈澄叹出口气,“本来跟淮州的一个专家都联系好了,结果他说什么都不去。”
陈焱垂低眼睫,没再接话。
上到顶层走到一间房门口,陈澄也没敲门,直接推开就进。
这一层的房间都是套房,里面客厅餐厅卧室一应俱全,比一般的民宅都要讲究豪华。
但一走进来,陈焱就闻到一股气味。
不是臭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树根杂草烂在泥地里,快要腐朽的味道。
在卧室门口驻足,陈焱的目光落在里面床边的人身上。
他背对着他,印象中高大的身形缩水了不少,后背的病号服下都能看到脊骨的轮廓。
头发也白了,稀疏又油腻地顶在脑顶。
50多岁的人,看着居然跟他姥爷一样大……
余光瞥到床尾的陈澄,陈墨眯起来看瞪她:“你是谁?”
不等她说话,他又压着嗓子吼道:“滚!给老子出去!”
陈澄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没搭理陈墨,径直问一旁的护士:“今天的药给他上了吗?”
护士点头:“上了,下午还有两瓶。他昨晚一直喊疼,医生就——”
“闭嘴!”陈墨突然大喊着打断她们的话,“都给我闭嘴!”
哗啦啦——
毫无预兆的,他发疯一般将床头的杯子盘子都掀翻在地。
“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陈墨抬手指向陈澄,额角上的筋脉都鼓出来,“谁让你进来的,啊?!快滚!”
“你算个什么鸟东西?!还轮不到你来看老子笑话——”
偏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男人,陈墨立时哽住,好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鸭子。
正面相对,陈焱骤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了。
时间太久,他跟他记忆里的样子也完全不同了——那张脸已然瘦脱了相,逆着窗光看过去,就好像挂着皮的一个骷髅……
陈墨那双干枯的眼眶难以置信地瞪了陈焱好一会儿,眼神闪烁着,嗖地一下背过了身。
陈澄跟旁边的护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往外走。
路过陈焱身侧时,她张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脚步声穿过客厅踏上走廊,很快就听不见了。
陈焱立在门口没有动弹,黑眸望着病床上的人。目光很淡,没有情绪。
陈墨依旧背对着他,头垂得很低,嘴里不知道在小声念叨什么,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
陈焱喉尖沉落,迈开长腿走进去。
他停在陈澄刚站的位置,还没站定,床上的陈墨又转了下身子,面朝墙,继续拿自己的脊背对着他。
见他这样,陈焱眼中微晃——应该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吧,有次他溜进陈墨的书房玩,不小心把桌上的一个摆件碰地上摔碎了。
当时他就像现在的陈墨一样,一直躲在书桌下面不敢看进来的父亲。
一件微不足道的,本以为早就忘掉的小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想起来……
陈焱的心口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下,眨眨眼掐断回忆。
陈墨依然坐在床上勾着脑袋,手里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没事儿的,啊,马上就好了,不哭,就还差一点……”
陈焱皱了下眉。
“小姑说你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