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窗外乌云密布,挡住了原本就稀疏的月光。
狭窄阴森的房间里随意地摆放着风干了的蟾蜍尸体、乌鸦的眼睛、腥臭的苔藓,甚至瓶子里还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婴儿胚胎。
要是被光明圣庭的骑士看到这一幕,非要将房间的主人送上绞刑架不可。
黑暗术士就站在这一堆违禁品中间,口中念念有词,一手蘸着山羊血在地上写写画画。
门外传来了贵族公子哥不耐烦地催促声:“快好了没有?”
黑暗术士声音低沉阴森:“别着急,就快好了。”
最后一笔落下。
地上的山羊血逐渐干涸,呈现暗红的色泽。一道道符咒连接了起来,组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
阵法启动,四周的黑暗元素聚集了过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旋涡。
黑暗术士从袖子里伸出了枯瘦的手,硬凹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手势:“我以黑暗起誓……”
在咒语声中,漩涡缓缓旋转了起来。
周围的气温一降,桌子止不住地摇晃着,瓶子里的婴儿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怨毒地盯着术士的背影。
旋涡连通深渊。
在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后,一道黑影从旋涡中钻了出来。
它的身形晃动,发出了古怪的声响。在契约的临时作用下,黑暗术士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你要做什么?”
黑暗术士迫不及待地说:“我要杀死一个人……”
它咧嘴笑了起来:“名字。”
黑暗术士:“阿瑟!他的名字是阿瑟!杀了他,我可以付给你代价!”
这是术士和恶魔之间的契约。
付出一定的代价——血或者内脏什么的——恶魔收下了以后,就要替他做一件事。
以恶魔的能力,能够让一个少年不知不觉地暴毙在家中,不留下一点的痕迹。
没有人会联想到他的身上,而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丰厚的酬劳。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出意外了。
听到“阿瑟”这两个字,恶魔的身影膨胀了起来,脸庞狰狞,好像在愤怒又好像在恐惧。
它晃了一下,爆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声响,然后如同屁股着火了一般,头也不回地钻回到了旋涡里去。
黑暗术士蒙了一下:“?”
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懂恶魔语的话,就能听懂这个恶魔刚才在说什么。
恶魔在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要找死自己去,别拖上老子。深渊之主你也敢惹,什么shǎ • bī东西,嫌命长就去上吊!
可是黑暗术士没有听懂,还以为是阵法的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没把恶魔的恐惧当成一回事。
——由此可见,熟练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黑暗术士检查了一遍,决定再召唤一次恶魔试试。
结果……试试就逝世。
浓郁的黑雾翻涌,房间里的煤油灯突地暗了下来,外面公子哥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正在骂骂咧咧。
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可黑暗术士好像是身处在另外一个空间,声音传来也是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整个房间都被黑暗所包裹,耳边传来刺耳黏稠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阴影处蠕动、扩张。
黑暗术士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以前阵法里召唤出来的大多都是低阶恶魔,没有这么大的阵仗,看现在这个模样,难不成这次走狗屎运了,来了一个高阶恶魔?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睁大着眼睛看着。
涌动的黑暗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一道身影落在了房间里。
从黑暗中走出的,是一道人影。
听说,低级恶魔丑陋不堪、智商类同于野兽,而越是高阶的恶魔,就长得越像是人类,长相也偏向人类的审美。
因为恶魔要诱惑人类,长得丑,不就把人都吓跑了吗?
毫无疑问,面前的人完全符合人类的审美。
一头暗红色的发丝垂了下来,发尾卷曲,轻轻摇晃。他的五官俊朗秀美,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既柔和又挺拔。
他长得很好看。
但看到他的第一眼,注意到的绝对不是他的容貌,而是……额前那一对黑山羊角。
黑暗术士的腿一软,差点要跪下来。
不过还好,他不忘初心,还记得正事,迫不及待地开始说台词了:“不属于世间的恶魔,我以黑暗起誓,请您取走阿瑟的灵魂、剥夺他的生命——”
黑暗术士殷切地等待着。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红发恶魔笑了起来。
大概是不常做表情,红发恶魔的唇角只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笑起来古怪且僵硬。
是在笑什么?
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黑暗术士还没来得及想通,就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道复杂晦涩的话语声。每一个字都包含着神秘与不详,不像是人类的声带能发出来的,更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越是不懂,就越是想要去探究。
黑暗术士努力地想要分辨每一个字母的意思,感觉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眼前出现了一道道的重影。
他努力从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下意识地朝着红发恶魔伸出了手,可明明身体往前走了,视线却还依旧停留在原地。
眼睛费劲地转动了一下,看见了一具被融化了的尸体在地上蠕动。
黑暗术士浑浑噩噩,终于分辨出红发恶魔在说什么了。
他说:我名为,阿瑟。
黑暗术士竟然没有多少惊慌,反而觉得平静祥和。
原来……他就是阿瑟……
真是愚蠢……竟然胆敢……得罪神明……
阿瑟面无表情,缓步退回到黑暗中。
就在此时,一直等在外面的贵族公子哥终于等不及了,粗鲁地敲了敲门:“好了没有?让你杀一个人而已,这么磨蹭。”他趾高气昂地说,“要是你敢骗我的金币,我敢保证,明天一早就有光明骑士来敲你的门……”
阿瑟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抬起了眼皮。
其实他对“shā • rén”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人类脆弱,轻轻一用力就捏死。
就像是蚂蚁——没有人会特意去捏死一只蚂蚁。
之所以过来,是因为黑暗术士实在是太吵了,一直在念他的名讳。所以,他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而已。
至于黑暗术士能不能承受他的存在,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中了。
可现在,阿瑟突然停了下来。
他似乎明白,黑暗术士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讳,并且锲而不舍地呼唤着了。
他们想对付的不是他,而是乔乔。
对付他,他会觉得这些人有点意思,勇气可嘉。
可是欺负乔乔,不行。
阿瑟心念一动。
地上的那一滩浆糊缓缓蠕动,发出了黑暗术士的声音:“好、好、好、好了。”
声音有些卡壳,就像是从一台老实的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
但贵族公子哥没有察觉到异样,直接推开了门:“怎么这么黑?”他伸手去开灯,可是在墙壁上摸了一阵,都没摸到开关。
于是干脆摸黑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就踩到了一滩腥臭黏腻的东西里面。
贵族公子哥嫌恶地蹭了蹭脚底:“这什么东西?”他感觉到不对劲,低头看了过去。
一张融化了的皮囊上,浮现着一张枯瘦的脸。他闭着眼睛,十分安详。
“啊——”
在一声短促的惨叫声过后,一切都归于永恒的寂静。
叮铃铃。
一枚金币摔落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滚远,最终停在了红发恶魔的跟前。
……
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悄然无息地回归。
阿瑟从影子中走了出来,回到了床边。
林乔一无所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阿瑟……”他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瑟的眼睫轻轻一颤,属于恶魔的邪性与不祥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茫然无知。
“看你。”他说。
林乔嘟囔了一声:“看我做什么?”他伸出了手,“过来。”
阿瑟半跪了下来,乖巧地将手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