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照片,还有一行文字。
“大半夜还要牵着,幼稚。”
太子爷向来狂妄冷淡,不爱让人加微信,联系人列表里的数量本来就略显稀少,何况又是深更半夜,时间太晚,等了三分钟,居然还没有人点赞回复。
台灯幽幽的光里,秦砚北神色不虞,首先给那会儿没炫到位的方简打语音,在方简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惊悚接起来的一刻,他又利落挂断,防止对方胡乱出声影响织织睡觉。
方简急忙发来一连串的问号。
秦砚北长腿交叠,冷情的薄薄眼帘垂着,慢条斯理打字:“快点,给我朋友圈点赞,留言不能少于二十五个字,其中至少要包含祝我和云织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云织对这一晚上的腥风血雨完全不知情,隔天醒过来的时候,被男人从身后搂着,身体严丝合缝紧贴,他体温灼灼,气息又偏冷调,交缠在一起,莫名很蛊。
她抬了抬手,还发酸,羞耻得往枕头里埋了埋,耳朵红了大片,想从他怀里挣开一点,不然满脑子黄色废料,再靠这么近,她心脏真的不能好了。
试着拧动时,她不得不跟他互相摩擦,虽然彼此都穿了衣服,但实在很薄,反而研磨出躁动,她腰间猛地被按住,秦砚北混着哑意的声音近在耳畔:“织织,你确定还要动吗。”
云织耳朵一炸,红着脸当场放弃,乖得不能再乖,老老实实枕在他手臂上,卷紧被子不敢折腾了。
等彻底天亮才起床,云织洗漱好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前,震惊看着满桌丰盛早餐,显然不是外面做好送来的。
秦砚北端着一笼袖珍小包子,手臂从后面揽过云织,横在她单薄肩上,热腾腾的蒸笼停在她脸侧,他拾起一个温度正好的,喂进她嘴里,看着她脸颊鼓鼓,他唇边有了笑痕,手指轻轻压了压她的脸,低声说:“从今以后,我每天盯着你吃饭。”
云织嘴里被塞满,尽量文雅,吐字还是有些不清:“干什么……”
秦砚北黑瞳低下,注视她:“过去没吃到的,吃少的,都一样一样补回来,你下咽不了的食材,我给你做,我女朋友,怎么可能营养不良。”
云织含着小包子,喉咙哽了一下。
她掩饰地垂眸,视线落在蒸笼里,小包子珠圆玉润,加上她被喂的这个,正好十一。
某根最敏感的线被铮然触动,云织鼻子一酸。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吃的苦,也因为时间太长,太过于习惯和麻木,渐渐忘了那些其实是苦的,连几乎要命的应激反应,好像也成了曾经父母口中“反正死不了,就装”的一场小病。
直到一步步走到他的身边,被他这样强势地往嘴边抹了糖,才后知后觉回忆起落在身上的那么多层叠伤痕,都是会疼的。
因为被人重视,因为得到了独一无二的感情,连疼和苦也跟着分外清晰严重,她居然会想跟他撒娇,让他给她多涂一点药。
但云织忍住了,只是温顺地往秦砚北怀里贴了贴,仰头问:“你陪我这么长时间了,我们是不是该回怀城,不要耽误你工作。”
秦家内部,还有设计院那边,不知道已经积了多少等着他去处理。
秦砚北亲亲她眼尾:“如果你想,我们今天就回。”
随良这鬼地方,要不是为了织织养病方便,他一天都不想留,现在织织恢复,再看随良熟悉的风景,处处都是软刀子,多待一天都是受罪。
云织归心似箭,吃过饭简单收拾就跟秦砚北返回怀城,车开出随良的时候,秦砚北捏捏她手指,刮了下她藏着心事的眼睛:“云寒过得很好,等你身体再恢复一点,我陪你去看他。”
秦砚北知道关于家事,始终都是织织避讳的心结,她不想多提,他就不会逼她去谈,反正都不重要了,以后有他。
进怀城后,秦砚北问:“累吗。”
云织摇头,他敛眸,神色沉冷:“那就跟我去见一个人。”
从德国找回来的那个心理医生还控制着,在跟秦震抢人结束后,始终困在一个地方,没人跟他正常说话过,恐怕已经在逼疯临界,这个时候,他当然知无不言。
秦砚北把云织护到身后,才拧门缓步走进医生住的房间。
中年男人连续多天失去外界沟通,紧张焦虑,尽管自己就是专业医生,心理也抑制不住崩溃,一见到秦砚北,几乎是踉跄着扑上来,被人迅速拦下。
医生满脸是汗道:“秦总,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当年的事我只是听命,不想对你做那种极端治疗也没办法,我们也都被勒令过必须咬死,到现在我还有把柄在秦家手上,求你放过我!”
他腿一软,跌在地上,目光顺着男人笔直的腿往上看,正撞上那双漆黑阴冷的眼睛,身上一哆嗦。
秦砚北垂眼俯视他,淡道:“所以秦家和我,你认为后者更安全?我没空跟你耗,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
医生头皮一炸,汗从鬓角滑下来。
在秦砚北往前逼近一步的时候,他本就满是裂纹的防线突然塌掉,顾不上再考虑,急促说:“我真是被强迫的!当年跟秦家老爷子去桐县,死命令是必须把你带回来,还要心无旁骛,但你根本不配合,十几个人被你打伤,一身血,腿都站不稳了,还往后山那边桃林那边跑。”
云织站在秦砚北身后,心一抽,攥紧手指。
医生闭上眼,从前画面历历在目:“为了拦你,那些人一拥而上,你半张脸都是血糊的,还不服输,最后是我上去打了针,你才昏迷。”
“带回秦家后,你只要醒了就往外冲,攻击性太强,死也要去找个小孩儿,说她还在等你。”
“反复几天,老爷子就下了命令,不管什么方法,让你必须相信,那个人从来没存在过,所以我们这些人不得不——”
“不得不用精神类药物控制你,强行加重了你的病情,往更极端的方向逼。”
“让你原本只是轻中度的悲观妄想,人为地拉到重度,从而混淆你的记忆,把真实的地名,记忆点,都在你病重不清醒的情况下错位成不相干的,让你自己都分不清现实和妄想,确信你就是个濒临疯子的病人,你不要命也想见的人,就是一场空。”
“当时这只是我们不得已的方式,我们是有信心能让你除了不再执着于这个人之外,其他方面都能渐渐好转的,但很抱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你没有好转,成了非典型的重症,传统治疗方式都开始对你失效。”
“连正常的药物,心理干预,对你都渐渐没用了,而你本来应该在一年左右就忘记那段所谓的想象,结果也出现偏差,你不但没忘,还在更长时间里执拗地去找。”
“找得……差点为了救一个人,死在桐县一场爆炸引起的大火里,在那之后,我们在老爷子的要求下,对你进行了第二次干预。”
“这次一样不算很成功,除了让你相信你救的是个不相干的男孩儿外,其他一切都在往更糟的方向发展,我跟老爷子说过,如果再多一点刺激,你最后只有被逼疯,或者自杀这两条路。”
“我们这样的事……做过不止一例,以往从没有过这种意外,按正常来说,你应该逐渐忘掉该忘的,整体病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秦总,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执着,能到今天还放不下,潜意识里宁可拿命赌,也不肯服从。”
云织抓住秦砚北的衬衫,指尖用力,抿住唇不发出声,眼泪硬是忍着,悬在眼窝里。
表白的那天,她说了所有关于十一的过往,但秦砚北什么都没说。
她只以为他记得她,在意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丝毫没有想过,他为了简单的一个记得,这么多年里,是把精神一层一层撕开碾薄,用无数次错乱的幻想和梦境堆积,才会在跟她重逢的第一眼,就把伤痕累累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直到现在,她才能确定地告诉他。
她从来不是他的痴妄。
尽管翻山越岭,兜转浪费了很多时光,最终她也会奔他而来,圆他日日夜夜那些永远残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