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声碌碌,床榻上的人紧闭着双目,安静地躺在那里。
胡青跽坐在一旁,看了半天,方才转过脸来,眼眶装着满满的泪水,要掉不掉地看着袁香儿。
“喂,别这样啊。想哭就哭嘛。”袁香儿说。
胡青嘴一瘪,伸手抱住了袁香儿,把脑袋埋在她的肩头,发出了细微的哭泣声。
袁香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青的模样,手抱琵琶,踏雪而来,矜贵优雅,一曲动天下。怎么忍心看着她哭成雨打梨花,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只好想着办法开解道,“别哭啊,你喜欢渡朔,不是替你捞出来了么?现在应该先想着好好照顾他,让他把伤养好。”
“我,我以前不太喜欢你们人类,”胡青抬起头来哭得稀里哗啦,“我还经常到你们人类的村子里偷东西吃,总是喜欢欺负那些到教坊来的男人,呜呜呜,对不起,想不到你还肯帮我,我以后不再那样了。”
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已经没有艺冠群芳,教坊第一部的清贵模样,就连说起话都失了“人类”应有的逻辑,却反倒令袁香儿哑然失笑,多了几分女性朋友之间的亲切感。
车马一路向南而行,南方的天气已开始回暖,冬雪半消的枝头,偶尔抽出几只早发的嫩芽,无惧寒风,娇俏俏的惹人心喜。
胡青坐在营地的篝火边,怀抱琵琶,素手摇琴。
轻行浮弹之间,琴音悠悠,翩绵飘邈,若鸾凤和鸣,鹤唳云中。
“胡娘子的琴音整个都不同了啊。她从前的琴音听着有股愁思郁结的悲凉之意。如今却分外畅怀舒适,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周德运举袖子抹眼角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特别为她高兴。”
袁香儿躺在草地上,靠着南河宽厚的脊背,看夜空中银河流光。
细细的白色绒毛温暖着她的脸颊。袁香儿伸出一直手指,指着天空的某处,“南河,那颗是不是就是天狼星?”
她听南河说起过童年时期的故事,知道他心中的心结。
南河抬着头,和她一起昂头看着夜空中那颗醒目又明亮的星星。
悠扬缠绵的琴声,总能令人回忆起细密温馨的童年往事。当年,两月相乘之日突如其来,千百年一遇又转瞬既逝,父亲作为族长,也是不得已才离开的吧?
“我查了星图。”袁香儿白皙的手指沿着天幕往上划,“你看,在天狼星附近,最亮的那颗就叫南河,南河星在我的故乡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小犬座。”
你的家人既然给你取这样的名字,想必也是对你充满了疼爱。他们虽然不得不离开,心中也一定对你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牵挂。
南河着看着星空,眼眸深处也满满盛着细碎星光,他难得地说起深埋心中的遗憾,
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是星辰之力,他们的身体发肤都能够炼制类似白玉盘的法器,窥尽星空之下一切事情。但他的父亲却没有找到他,一直是他当年幼小的心灵中最大的委屈,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别有原因。
“当年,那些抓住我的术士,是用法器屏蔽了我族的窥天之术,就像渡朔的翎羽可以遮挡白玉盘的窥视。他们挟带着我四处转移逃避,几次被封禁在笼中的我都依稀感觉到父亲兄长和我错身而过。那时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如今想想父亲他们,应该是有找过我的,或许只是他们并不了解那些人类术士有多么狡黠。”
“我想你的家人在那颗星星上面,会不会也因为担忧牵挂着你,做出各种白玉盘、黄玉盘,天天在上面看着你的生活,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让他们担心。”袁香儿转过身,伸手摸南河的脑袋,“看来我要好好待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让他们也好放心。”
不过将来还是要请渡朔分一点羽毛,做个法阵在院子里挡一档这窥视一切的窥天之术,省得干点坏事欺负一下小南都被他家人看着了,那可不太好意思。袁香儿暗搓搓地想。
钿毂车厢停在一侧,微风斜揭绣帘,琴音逐入车内。
漆黑寂静的车厢里,斜倚着一个身影。那人长发披散,袖着双手倚在软垫间,微微睁着双眸,眸光如水,静听徐徐轻音。
荒野间的篝火跳动着,为他沉寂的黑色眼眸里重新点上了温暖的细碎火光。
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温柔的山神坐在竹林间,听着狐狸化身的少女,为他弹奏着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