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回去的时候,霍老爷子正被家庭医生用轮椅推着出来晒太阳。
老爷子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前不久下楼梯的时候崴了一下,腿脚不灵便了。医生的话很含蓄,意思就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养养可能会好,也可能不会好,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凌燃一听说老爷子受伤的消息就急匆匆赶回了霍家,正站在一边听医生交待,以己度人,眼里的光登时就变得黯淡。
在凌燃心里,伤了腿,简直是天大的噩耗。
霍老爷子自己倒很平静,甚至还哈哈笑了两声,“早知道就走电梯了,也就是想劳动劳动这把老骨头,谁知道就不中用了呢。”
他看出凌燃的难过,心里有点感慨,这孩子,心还是太软了,不过软和好啊,软和点才有人情味。
霍老爷子招手让凌燃过来,替他理了理慌乱中掖在脖子里的衣领,嗔怪又疼爱的语气,“多大的人了,穿衣服也不注意着点。”
凌燃抿了下唇,嗓音涩涩的,“爷爷,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霍老爷子就笑,“好了好了,别苦着脸了,阿燃的心意爷爷都知道了,可是爷爷真的没事。”
他甚至还试图动了动腿,然后就嘶嘶地抽了口凉气。
白发苍苍的老人苦中作乐道,“嘿,还真有点疼!”
凌燃勉强扯了下嘴角。
霍闻泽绷着脸,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人推来了轮椅。
老爷子也不要人扶,自己固执地扶着床一点一点地艰难挪了上去,还有点得意洋洋的。
“也还行,以后就不用自己走路咯。”
他说得就跟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凌燃知道这是霍老爷子不想让他们伤心,顿了顿,才勉强露出个笑,“那我来推您。”
霍老爷子一下就乐呵呵的,“行啊,我们阿燃也长成大小伙子了,推我这把老骨头,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捏了捏凌燃的胳膊,“还是瘦,不过有肌肉了,看来没白练!”
在寻常老人家看来天崩地裂的事,霍老爷子轻轻松松就绕了过去。
生在不幸的年代,他早年经历得多了。
以前并肩过的那些战友老伙计,包括凌燃的亲爷爷在内,都早早就走了,他能活到现在,还过得清闲体面,其实早就活够本了。
霍老爷子这样想,也是这样跟凌燃说的,语气很是坦然大气。
凌燃心里不好受,但被霍老爷子说着说着,也有点动容。
他甚至联想到了霍闻泽。
怪不得总觉得闻泽哥跟爷爷会给人一种置身世外的疏离感。
大抵是他们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很多常人以为的大事难事,在他们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事。
凌燃忍不住多看了霍闻泽一眼。
霍老爷子就算了,闻泽哥才比他大了几岁,今年也就二十出头,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普通同龄人应该都还无忧无虑地在大学里读书。
但他显然已经经历了很多,即使现在退了役,肩膀上也还扛着重担,一点都不轻松。
凌燃心里由衷地生出几许敬意,望过来的眼里都亮晶晶的。
霍闻泽被少年清凌凌的热切目光看得有点奇怪,虽然不知道凌燃在想什么,但也不妨碍他伸手安抚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这场fēng • b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
霍老爷子的精神头还不错,天天都要摇着轮椅在院子里转转。
凌燃晨练完,精神饱满地回了老宅,遇见老爷子就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爷爷,早。”
老爷子就笑,“赶紧去冲澡吃饭去!”
少年就笑着答应一声,清朗的嗓音听着就朝气蓬勃。
薛林远可怜巴巴地在后面缀着,简直都要喘不上气了。
霍老爷子拧着眉,像足了街边摇蒲扇的唠叨大爷,“小薛啊,你也得加强锻炼啊,你瞧瞧你,凌燃都能跑得动。你还年轻着,也得注意身体啊。”
薛林远膝盖中了一箭,苦哈哈地点头。
得了,他这个休赛季怕是要比赛季里都忙碌!
不过讲道理,薛林远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也有点泪目。
当年他也是有八块腹肌的!跟凌燃的差不多,现在怎么就……
薛林远痛定思痛,决定以后都要早起去锻炼。
其实就算他不下决定,凌燃也已经想好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去敲薛教的门。
前世身高170,体重170的薛教其实已经有了不健康的征兆,在自己参加奥运会的那一年还查出了脂肪肝。
如果自己没有意外地穿进书里,肯定也是要强拉他去减肥。
现在这个薛教的身形虽然还没有膨胀,但如果能拉得动他一起锻炼,避免将来发胖的结局,也是件好事。
薛林远还不知道自己在自己宝贝徒弟的眼里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大快朵颐地享受早餐。
霍家的厨子手艺好得很,就连搭配出来的营养餐都比集训中心的美味可口。
师徒两人吃完饭就一起出门。
秦安山腿脚不方便,没有来霍家同住,自己一个人住在俱乐部。
所以他们想知道秦安山选了什么新曲子,还得先去俱乐部再说。
凌燃其实每天都会准时准点地去俱乐部报道,只要在固定的时间段,肯定就能在冰场里找到专心训练的少年身影。
所以凌燃其实觉得秦教一大早特意发消息过来有点奇怪,像是多此一举。
难道是因为选曲真的很合心意,才会迫不及待就想分享给他们?
凌燃望着窗外飞快驶离的风景,也开始情不自禁地盼望起来。
他对自己的新节目抱着很高的期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套节目会随着他一路站上大奖赛,世锦赛的舞台,成为他出现在成年组的第一次亮相。
所以一定要足够惊艳才行。
少年心里盘算着自己可能拿得出来的技术难度,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车窗上印出正在沉吟的清秀倒影。
但如果让薛林远说的话,凌燃真的是想多了。
秦安山提前通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不想在凌燃训练中途打扰他。
现在整个集训中心谁不知道,凌燃一旦训练起来,就是整个人,整颗心都投入其中,连神色都会变得严肃又认真。
说实在的,少年冷着脸,眸光熠熠地在冰上滑行跳跃的时候,气场真的很足。
所以就连薛林远都不会轻易打断他。
不止是被凌燃极度专注的气势压住,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偏爱和呵护。
很认真,很专注,埋头训练的少年,周身充斥着积极上进的纯粹氛围,谁舍得闯进他的世界打扰他?
忍心吗?
薛林远不忍心,秦安山也不忍心。
所以才有了今天早上的提前通知。
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俱乐部。
秦安山膝上放着笔记本,正在冰场边等他们。
见凌燃来了,就敲了下小键盘,与笔记本连接的蓝牙音响就闪了一下。
整个乐队协力奏出的华美壮丽的引子,如海浪般自四面的喇叭里奔涌而出,气势磅礴,又充满了阳光般的光辉。
是一首只要对音乐有些了解的人,就绝对耳熟能详的交响乐。
翻译成华国语,名字叫归来。
作曲家用了很大篇幅的乐章来着重描写了征战沙场,带伤而归的军士们凯旋时的欢乐,颤抖的乐符还带着舞蹈的韵律。
很大气,很精力充沛的一支曲子。
也很西式,很符合国际裁判们的审美。
当然了,自由滑的时长只有五分多钟,这首曲子是秦安山花了好几天时间剪辑出来的。
他剪掉了大篇幅的喜悦部分,留下了不少伤兵回忆的叙事部分,整个曲子也变得更有层次和故事性。
一曲终了,凌燃还站在原地。
“怎么样?”
秦安山将进度条拉回到开头,“再听一遍?”
凌燃摇摇头,“很好,我很喜欢。”
说实话,在乐声响起的时候,他有一种被直击心灵的震撼感。
秦安山的确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原本的交响乐其实有些冗长,但经过他的剪辑,乐曲都变得更加紧凑和激烈。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浮现出了乐曲所要表达的剧情。
选曲能够感染人心,自然也能打动裁判和观众。
凌燃觉得很好,甚至不能再好。
他心里甚至还有些隐秘的触动。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第一次站到成年组的赛场上,可这具身体里25岁的灵魂却是在漫长的复健期之后的第一次归来。
他曾无数次地站上成年组的世界级赛场,又无数次地黯然离开,却依旧发自内心地热爱它。
终于,时隔两世,他又要以新的身份,再度站到成年组的冰面上。
归来,真的是个好名字。
他这不就是一直奔走在归来的道路上吗?
凌燃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冰滑上一圈,然而,这只是选曲,技术安排或许有了眉目,但表演动作部分还没有开始设计。
秦安山看少年的神情,见那双乌黑眼里渐渐蕴满了光,就知道这事妥了。
他揉揉久坐酸疼的腰,“你的舞蹈老师说这几天有空会飞一次a市,到时候我们会给你编一下具体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