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内情的陆觉荣就嘿嘿两声。
“这不是咱们一整套的组合拳打得他们毫无反击之力吗?我听说滑联那头把流动资金都投到大奖赛里了,结果赔了个底朝天。这次赞助商的倒戈对他们而言简直是致命一击,可不就急得火急火燎地要来跟咱们谈条件,生怕咱们真的接盘了他们的赞助商,让他们彻底破产。”
陆觉荣没有因为凌燃年纪小就瞒着孩子。
凌燃这些天忙着比赛也没上网,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内情。
不得不说,听着滑联输得一败涂地,心里还真有那么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
他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堪称历史性的时刻,自己还真不怎么想缺席。
至于表演滑的节目,他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彩排都排过五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凌燃跟薛林远说了一声,午饭后就坐上了陆觉荣的车。
陆觉荣的开车技术可比薛林远强多了,速度也快,没多大会就开到了冰协的总部大楼。
何主任他们早就在会议室坐着了,见凌燃来了,就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依稀还是自己第一次提建议时的位次,但现在居然已经到了收取胜利果实的时候。
凌燃弯着眼,跟身边的几位长辈招呼问好。
何主任笑得眼角都是纹,心情却是极好的,关切地问了问凌燃最近的训练情况和表演滑准备的怎么样,就示意秘书把拟定好的资料拿来给凌燃看。
“凌燃,你瞧瞧,这份材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天,今天可算是能拿出来了!”
凌燃第一眼就看见封皮上的那一行——《关于改进花样滑冰比赛打分规范和申诉机制,增设第方监督机构的章程》
很官方甚至有点冰冷的一句话。
但其中的打分规范,申诉机制,短短八字,就已经包含了运动员所能获取公平的全部途径。
公平两字太重,砸在心头的感觉又酸又软,凌燃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连眼睫都狠狠地颤了下。
何主任也不以为忤,他自己也高兴得紧,更何况凌燃才多大,就算再长上十岁,遇到这么大的事,也未必就能马上镇定下来。
他轻轻拍拍凌燃的肩,把资料放到了少年的面前,笑眯眯的,“这是多的备份,你一会也可以拿回去做个纪念。”
凌燃脸上难得褪去一贯的平静与清冷,多了几分少年人激动兴奋时特有的希冀与惊喜,“谢谢何主任。”
何主任自己也留了一份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时不时就指着看看乐呵乐呵,见凌燃也喜欢,刻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笑容,又鼓励性地轻轻拍拍少年的肩,也就没再说话。
凌燃也没想到会议还没有开始,自己就收到了这么一份大礼。
指腹触碰着沉甸甸的几个大字,心里的情绪就再度汹涌澎湃起来。
也就是听到一阵脚步声,见引导的工作人员带着滑联的几张熟面孔进来,才稍稍收回了神。
滑联那头来的还是巴塞洛。
五官是没怎么变,但精神面貌却是大变样。
比之从前,那个趾高气扬地说要用新周期奥运冠军换取凌燃不退赛的傲慢官员形象,明显老了不止十岁,显然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顺。
始作俑者的凌燃没有心思同情对方,原本还顾及着社交礼仪想起身握手,见何主任他们没有起立迎接的意思,也就坐着没动。
巴塞洛见状眉头狠狠一拧,从前保养得很好,现在老态毕现的脸抽了几抽,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放在全世界的范围内都通用。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看向了屋内明显地位最高的何主任,准确来说,是看向何主任身边的凌燃。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他身边的翻译就转述道,“我这次是代表滑联来与冰协洽谈协约,会议室也都是双方的代表官员和见证人。所以何主任,为什么凌会坐在你的身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只是普通的运动员,并不是冰协内部的高级官员。”
凌燃没想到巴塞洛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会看自己不顺眼,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对方说得也在理,他在这间会议室里确实有点突兀。
少年坐着没动,也没说话,目光却望向了身边的老人。
何主任笑了笑,但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这里是私下的会议室,没有记者在,也没有摄影师拍照,他们连起身迎接的动作都没有,难道滑联的人还以为冰协会客客气气地跟他们协商吗?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是滑联自己找上门,主动同意他们的提案来换取冰协后续的支持,他们能同意就不错了,滑联的来人有什么资格挑拣四的。
不少人心里这样想,但面上还是带着笑。
陆维栋语气客气地开了口,“凌燃的确不是滑联内部的官员,但作为花滑的奥运冠军、世界冠军、大满贯得主、现今花滑男单的第一人,他比谁都有资格来见证这个在花滑历史上算得上重大转折的时刻。
运动员和观众才是体育运动的主体。
碍于时间因素,我们只邀请了凌燃来,难道贵方是想让我们再挑选时间,邀请媒体记者来,把全过程做成直播的形式,面向全体观众吗?”
面向全体观众?还直播?
那滑联的脸都要丢完了!
巴塞洛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这是碰了个硬钉子。
他强忍着不悦,将视线从凌燃身上收回来,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能讨价还价的时候。
滑联的来人都憋着一肚子气,却也只能默许了凌燃作为见证人的围观。
凌燃安静地垂着眼,可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暴露了他此时很不错的心情。
何主任终于觑了个空子,假装不在意,却终于成功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咳了两下,宣布开始接下来的商谈。
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
长达两个月的漫长拉锯战,华国冰协对自己的目的从来没有藏着掖着过,在一开始就将全部要求都摆在了明面上。
滑联那头再傲慢再生气,也早就阅读过华国冰协的文件。
这一次会派人来,其实也就是默认了自己会接受华国冰协原本的提案。
巴塞洛当然还试图为滑联再争取点什么,比如说第方机构的人员监管问题。
他心里的小九九是哪怕监督机构的人跟滑联不是一条心,只要能有那么几个人向着滑联,他们就还能掌握一些微弱的话语权。
可惜这样的小算盘,根本就瞒不住人。
凌燃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会议室里的唇枪舌战,竟也不觉得枯燥,反而是在滑联节节败退时努力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对比太强烈了。
简直就是吊打。
滑联的工作人员说是官员,但到底是民间的体育组织,跟总局冰协这边特意安排的正规军完全就不是一码事。
不说别的,他手头的这份章程资料可是经过无数人无数次的推敲,堵死所有漏洞的最终方案,根本就没有留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巴塞洛拼命地想挽留即将流失的诱人权柄,可惜华国这边态度只能用强硬两字来形容。
会议室一度硝烟弥漫。
凌燃不急不缓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绞尽脑汁,格外狼狈的滑联官员们,还真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
如果有摄影师在就好了,这样的照片拿回去,明哥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少年心里有那么点遗憾。
毕竟他跟卢卡斯一样的词穷,转述的话,怕是很难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滑联官员的惨败模样。
不过,明哥他们大约也不会在意。
滑联能在协约上签字,他们应该就会欣喜若狂了。
会议室里很吵,但凌燃的一颗心已经彻底静了下来,甚至还有点神游天外。
他看着对面困兽犹斗的官员们,在心里早就已经为他们写好了结局。
果然,巴塞洛最终还是同意了华国这边全部的要求。
不同意根本就不行,华国这边咬死了,一点点都不肯松口。
滑联要想继续苟活下去,除了接受全盘条件,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巴塞洛中途出去打了个电话,很久才回来。
再回来时,脸色都是灰败的。
他答应了代表滑联那边签完字,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肉眼可见地消退下去。
那张苦瓜拉长的脸,与华国冰协这边含笑振奋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凌燃围观了全程,坐得浑身都僵硬,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签字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说别的,监督机构设立后,人员的选拔,制度的运行,以及与滑联的磨合,都是需要时间才能解决的问题。
凌燃心知肚明,但到底已经看到了希望,也并不如何担心。
他原本就只是点燃了一枚火种,能够传递下去,直至现今的燎原之势,本就是意外之喜。
总之,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花样滑冰也会重新拥有光明的未来。
这就是世上最好的事了。
凌燃长长呼出一口白气,立在灯火通明的冰协总部大楼台阶上时,脸颊都因为心底翻涌的热血变得烧红发热,冷风吹了半天都降不下去热度。
陆觉荣去开车,让凌燃再等一会。
刚好何主任这时从楼里走出来,见凌燃还没有走,寒暄了几句,难免就说起明天的表演滑。
何主任还是笑眯眯的,“我这把老骨头,不懂你们年轻人折腾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是拜托了秘书帮忙才抢到了票。等明天就带着外孙女和孙子一起去看你的比赛,他们姐弟俩都很喜欢你。”
凌燃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巧合事,闻言就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乖巧神情。
何主任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又拍了拍凌燃的肩,“听说又有新节目,我也很期待,好好滑啊。”
他的语气很温和,是长辈惯常的殷殷嘱咐,听着就让人心里一暖。
凌燃也笑着答应,“我会的。”
那可是他特意编排,专门为今天准备的节目,他当然会好好滑。
还要滑到最好。
就是不知道观众们会不会喜欢。
相信明天就见分晓了,少年拉拉熊猫围巾,眉眼弯弯,满心踌躇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