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被霍闻泽带到了一辆敞篷越野车前。
要开车才能去?
凌燃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位教练。
薛林远和制冰师就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尽管去玩,不用管他们。
凌燃还有点犹豫,但见制冰师已经转过身往酒店里走,背影很坚决,顿了会儿,就上了车。
霍闻泽也坐到了驾驶的座位上。
他有国际通用驾照,刚刚又没碰酒,倒也不怕被拦住处罚。
“坐稳了,”青年一上来就踩实了油门。
动力十足的越野车嘶鸣地冲了出去。
半夜在海边开车兜风本来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尤其是,头顶就是漫天璀璨的焰火,坐着的车也一下开到了二百六十码的高速。
这已经不是用一般的刺激可以形容了,扑面而来的海风都带着哨声,让人心情澎湃到有一种想要尖叫挥手的冲动。
最好还是把上衣外套脱下来,拎在手里,用力地甩着,最后再一把丢出车外,然后一起大笑着当一把亡命之徒。
凌燃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新奇的体验,听着耳边猎猎的风声,心口像是有噼啪野火在烧,连血液都被加热沸腾到直冲头顶。
不止是风声,还有焰火爆裂,发动机轰鸣,海浪席卷舔.舐着海岸的涛声……
很多很多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但凌燃还是听清了霍闻泽的那声笑。
很难形容的爽朗笑声,就像是霍闻泽平时的严肃谨慎,都随着开车前脱下的那件西装外套一起被甩到了后座,终于露出一角肆意张扬的内质。
也是,十几岁就在国外硝烟里打滚的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生死置之度外的疯劲儿。
是凌燃自己每次孤注一掷地在赛场上加渚难度时,最熟悉的那种偏执疯劲儿。
“闻泽哥,”少年突然大声。
霍闻泽高声回应他,“怎么了?”
风声太大,他们都加大了音量,唯恐声音消散在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里。
凌燃却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好像只需要确认身边人还在就好。
霍闻泽也没继续问。
难言的默契让他们脸上带着同样放松的笑,在半夜的海边完成了这场焰火下的短暂旅程。
可以说是有点酣畅淋漓的旅程,彻底释放掉所有紧张备赛的疲惫与再见上辈子薛教时的紧张和忐忑。
“下次还一起?”霍闻泽下车时候不经意道。
凌燃按了按被风吹得直立变形的头发,笑着答应了声。
青年僵硬的身形立刻就恢复如常。
“回去吧,最好泡个热水澡,免得着凉。”他仔细交待着。
凌燃一点都不冷,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你也是,闻泽哥。”
霍闻泽眼里的笑意越深,看向酒店,“走吧。”
他们回去的时候焰火已经结束了,酒店门口也没什么人。
想来也正常,都是在赛场打转几天的人,今天又闹了这么久,不累才怪。
凌燃最关心的还是两位薛教,一回去就直奔薛林远的房间,在门口调整了下呼吸,才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薛林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门吱呀一下开了,只有薛林远一个。
胖胖的制冰师不在。
凌燃的心一下就凉了,嗓音也开始颤,“薛教?”
薛林远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拍了拍凌燃的肩,“人在天台上等你呢,赶紧去吧。”
凌燃顾不上说什么,转身就往楼上跑。
霍闻泽从后面走过来,差不多已经明白过来,“到底还是要走?”
薛林远靠到门上,“到底不是他的世界,用那家伙的话说,能有这么一遭,就是好运气了,听他那话音,还是有代价的。”
霍闻泽垂下了眼。
薛林远长吁短叹了一回,把霍闻泽让进了屋,他们都知道凌燃再回来时心情未必会很好,都没有要歇下的打算。
薛林远现在还跟做梦一样呢,忍不住看向霍闻泽,“你怎么想的?”
对薛林远而言,他认的就是这个徒弟了,但对养大凌燃的霍家来说,壳子里换了个人,哪怕也算一个人,也还是会心里犯嘀咕吧。
霍闻泽神色平静,“他们到底是一个人。”更何况,薛林远认识的凌燃,也是他认识的凌燃。
薛林远犹豫了会,“那霍老先生呢?”
他在霍家住的那会儿,可见识过霍老爷子对凌燃有多关心,到这会都没发现换人还可以用离家久了性格变化来解释,等回头要是发现了,怕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到那时候,凌燃该怎么办?他看上去也是真心把霍老爷子当亲人对待的。
薛林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面前的霍家人。
霍闻泽却轻轻松松地丢下了一枚炸.弹,“老爷子未必不知道。”
薛林远都要吓结巴了,“啊?”他们也都是才确定,霍老先生早知道了?
霍闻泽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才继续道,“老爷子才是跟凌燃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现。既然愿意继续对凌燃好,那一定是很确认,凌燃还是他心里的那个凌燃。”
霍闻泽其实在猜想这件事之初就想过,他们为什么不能算是同一个人。
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不同时空的人拥有了彼此的记忆而已。
到底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还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这本身就是一个难解的哲学问题。
霍闻泽没有再深想,他所能抓住的,也只有眼前的这只冰上蝴蝶而已。
庄周梦蝶的典故,薛林远也知道,但他此时更在意的是霍家人将要对待凌燃的态度,听到霍闻泽这席话才安下了心。
静静坐在客厅的两人没有再交谈,只是时不时望向房门的方向。
凌燃一路跑到天台,用的是自己最快的速度,还好很快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胖胖身影。
“薛教!”他终于喊出了那个称呼。
天台栏杆边的身影倏地转过身,笑着张开手臂迎了过来。
凌燃心里的酸胀上漾到眼眶,一下扑到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
前世薛教拍着徒弟的背,笑着,“那怎么可能,高低也要等你回来说上几句。”
凌燃僵了下,“您还是要走吗?”
他知道自己贪心,可真的确定薛教真的还是要离开时,心上就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一瞬,瞬间就酸胀得疼了起来。
少年眨了眨眼,用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可是我的其他金牌还没有送到,您再等几天好吗?”
发涩的声音用力强调着,“就几天,很快就送到了。”
薛教轻轻笑了下,“刚刚已经送到了。”
凌燃僵住,抬眼看着教练。
天台的夜灯照着眼前人闪着水光的眼和眼底满满的欣慰和满足。
“我已经都看到了,凌燃,你做得很好,青年组和成年组所有大赛的奖牌,单赛季大满贯和全满贯,简直棒极了!
“那些金牌真漂亮,每一枚我都摸过了,掂在手里的质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的。”
薛教努力扯了扯嘴角,“凌燃,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拿到更多的金牌,我会在另一个时空给你加油。”
凌燃咬着牙,眼里星星点点的光都落了下去,却还在坚持,“可我还没有拿到双圈大满贯,马上就是世锦赛了,我报了名,薛教,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完世锦赛再回去。
薛教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少年竭尽全力拖延的挽留,他心里刀割似的疼,但还是狠心摇了摇头。
眼见少年的脸渐次白了下去,才将少年再度抱进怀里,像从前安慰那个柔韧性不好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
“世锦赛之后还有新赛季,双圈大满贯之后是不是还有从未有人拿到过的三圈大满贯?凌燃,你要知道,我本来就是意外来的这里,同一个时空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两个一样的人。更何况,我要是一直留在这里,另一个时空的你要怎么办?这个时空的薛林远又要怎么办?”
凌燃抱紧教练的手都在抖,却也不得不承认,薛教说的是大实话。
他们的再度相遇,本来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心里为什么还是怎么难过呢。
凌燃用力地眨眼,想要让自己看得清楚些,可眼前的一切还是很快变得模糊。
薛教心疼地替徒弟擦了擦眼,“好了好了,快回去睡觉吧,都累了一天了,好好泡个热水澡,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可新的一天不会再有您了,凌燃忍住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问起了自己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
“那您跟他相处得开心吗?”
薛教有点好笑,“你说呢?”
你会不知道你自己吗?
凌燃握了下十指,“应该会开心吧。”
从奥运会时的那场梦来看,他们应该相处得很不错。
薛教最后一次摸摸徒弟的脑袋,“别想了,回去睡觉吧,薛林远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凌燃被轻推了一把,犹自回头,看见的就是薛教招手示意他回去的动作。
“别回头了,凌燃,一直往前走。”
薛教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跟上辈子每一次赛后失利时安慰他的语调一模一样。
凌燃好半天才迈出了第一步。
他知道薛教的用意,知道薛教只是想跟从前目送他走向赛场一样送自己离开。
少年勉强笑了下,死死握紧自己的手,也真的不再回头。
因为回头的话,薛教就会担心,会站在挡板边心惊胆战,害怕自己是不是紧张了,又或者有其他不舒服。
不能回头,薛教会担心的。
凌燃用力吸气,越走越快,逃也似地离开。
不能回头。
他乱糟糟的脑海里只记得这一句。
凌燃跟来时一样飞快地跑回房间,在薛林远来开门的时候,用力抱紧了来人,“薛教,你会一直在吗?”
薛林远就笑着拍徒弟的背,大大咧咧道,“当然,等你滑不动了不想滑了,你薛教就跟你一起退役干别的去。”
这话跟奥运时梦里的薛教说的一模一样。
凌燃猛地闭上了眼,用力抱住教练,这辈子第一次哭出了声。
能发泄出来就好,薛林远可算松了口气,拍着徒弟的背,把徒弟往沙发边带,用眼神示意霍闻泽端杯温水来。
屋内的暖黄色灯光温暖明亮,一如往昔。
另一个时空,雪白病床上,手背插着留置针的人也蓦然睁开了眼。
床边趴着的青年马上惊醒,连日来熬夜陪护的嗓音都有点沙哑,“薛教?”
他连忙按响床边的呼叫铃,走廊里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紧急赶来。
“403房间车祸的病人醒了?”
“可算是醒了,他的运气也太差了,其他都好好的,就是摔倒时磕到了脑袋,要是再不醒,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病人家属听到了心里不舒服。醒了应该就没事了,再做做检查确认一下。”
薛教练终于醒了过来,看着床边紧张望着自己的徒弟,动了动唇。
青年立刻就贴过去听。
声音很微弱,却也能隐隐约约辨别出来,“等好了……我们去看烟花?”
凌燃原来很喜欢烟花,薛林远还是第一次知道。
毕竟他们之前一直忙着在训练和比赛,后来也是一直在冰演上打转,本身家底也不够富裕到能时时有这种奢靡的爱好。
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当然要满足徒弟一下子。
凌燃也没想到教练昏迷这么久,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烟花。虽然有点奇怪,但只要教练好好的,做什么他都愿意。
青年很快应了声,“好。”
薛林远就笑了下。
那他要尽快好起来才行。
所以梦了这么一场,还是很有收获的,薛林远心里如是想,乐观地扯了扯唇。
真好啊,他还摸到了那么多的金牌。
都是他徒弟的!
薛林远慢慢闭上了眼,眼角有什么亮晶晶的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