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妍摘掉另一只耳朵上的耳机，摇摇头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么黏人？”秦御笑着逗她，还在她软乎乎的发顶揉了一下。
秦御启动车子，调转方向，“行，带你参观我的公司。”
与上辈子财大气粗的秦氏集团不同，这辈子的秦御也算是白手起家了，那笔由海底无归属宝藏换来的钱，全都被他拿去搞别的投资了，只拿出一个零头作为启动资金扔在了现在与陈煜泉共同管理工作室中。
工作室第二年就因为老板们拿到的奖金而升级成了颇具规模的公司，由于两个人需要兼顾学业，所以请了很有能力的人坐镇打理日常琐事。
这家公司在A市最漂亮的写字楼占了三层，内里装潢独具风格与特色，因为老板年轻的缘故，公司中的休息区有很多新鲜东西，员工们的氛围也比较活跃。
看见是秦御来了，大家都笑着打招呼，看那眼神，是全然的尊重与信任。
姜妍看着不远处一脸严肃的与一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讨论文件的秦御，忽然觉得不太舒服。
许是上辈子与秦御遇见得太早了，那时的他只是个稚嫩的少年，后来对方处事逐渐沉稳内敛，但也不似这样——
姜妍试图形容那种感觉。
疏离。
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大家提到秦御，全都敬佩、崇拜，但同样有着不凡成绩的陈煜泉，显然更“接地气”，大家在陈煜泉的面前，反而更放的开。
大家都觉得秦御行踪不定、经常不在学校是正常的，包括演出那晚，居然有人问他，是不是在休学搞事业。
姜妍却觉得，这样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当然，在这其中，也有秦御自己的问题，可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想什么呢？”
她回神，不知何时，秦御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姜妍摇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在想今天那个人来找你干嘛。”
这也并不假，她确实有想过这个问题，卓无总给她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秦御没想到她在担心卓无的事情，一边带着她下楼一边安慰说：“别想他了，我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姜妍没明白，抬头看旁边的人。
“想不想去我的世界参观？”秦御也低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
“怎么去？”
……
*
想回去一点也不难，他之所以选择留在A市，是因为A市边缘的那片大海就通往最深的海域，继而可以到达那个连通了时空的入口。
车子到达海边时，夜色已经有些昏沉，今天的天气很阴，所以今晚的海滩算不上热闹。
姜妍被男人牵着手，一点一点走向大海，海水冲刷着她的小腿，她忽然甩开了男人的手，秦御还没再次拉住她，她就抱住了对方的胳膊。
姜妍说：“太深了，我是普通人，弄不好会被淹死。”
她还有一种两个人在投海自尽、双双殉情的诡异感觉，果然闲着没事不能看太多狗血小说的么。
“乱说什么，”秦御捂住了她的眼睛，因为视觉的缺失，她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了，男人好听的声音凑近她耳边，他另一只手将她的胳膊拿开，放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说，“抱紧，走了。”
远离灯光的海中，一块巨大礁石的背后，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隐匿于黑暗，隐匿于无垠的大海。
姜妍抱着对方的腰，秦御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便被带入水中，这个时候，虚幻与现实的强烈差别就凸显出来了。
不同于鲛人所制造的幻觉，海水不温和，水波的冲击也并不柔软。
她已被男人彻底护在怀里，冲进深海的一瞬间，有个声音让她睁开眼。
于是她就睁开了双眼。
黑。
没有尽头的黑。
看不见边际的黑色冰冷空间之中，偶有发光的鱼，因为他们飞快的速度，一切都只在瞬间便划过。
姜妍第一次这样深潜入壮阔的大海，她的眼前出现了梦中的场景，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海底已被海藻和鱼类侵占的古老沉船，看见了沉船的碎块，看见了散落在旁边的骸骨，还看见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宝藏。
很快，她看见了那个入口，那入口是透明的，藏在深海悬崖的裂缝之中，后面漆黑一片。
若不是提前知晓位置，根本不可能被找到。
穿越而过的感觉确实让人不适，但有过两次穿越时空的体验，这一次反而显得不够看了。
时空乱流刺激大脑，令人一阵眩晕，紧接着，再睁开眼，便是另一个世界。
深海中，姜妍觉得新奇，熟悉又陌生。
入口处玩耍的两只海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呆了，眨眼间消失在这里。
不止海豚，就连刚才在海床逗留的不知名生物，也把自己深深埋进了泥里。
就连仿佛带有生命的水草，也由深绿变成了灰色，一副原地自闭、自我保护的模样。
姜妍下意识回头看秦御。
她虽然已经离开对方的怀抱，但是他们的手还牢牢的牵着，因为鲛王那口气，她可以自如的在水下呼吸，强大的水压也无法给她造成困扰。
但是——
之前也不会这样啊，她记得那只海豚……它的尾巴受过伤，很好辨认，之前不会这样躲着她的。
“是因为我。”仿佛是从眼神中猜到了她的疑惑，秦御平静开口，主动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都怕我，”他一边说着，一边揽住女孩的腰，带着她往更深处游去，“以前带你进入幻象的时候，他们感受不到我，但我真的回来这里，就算有所收敛，也没用的。”
姜妍又开始有那种感觉了，就是今天下午在公司中那种奇怪的感觉。
她以为，先前之所以会有那种不适感，是因为秦御对她所在的现实世界没有归属感——毕竟，他甚至算不上人类。
但这里……这里算是他的家了吧？
为什么会这样？
怪不得对方一开始总会问她“你不怕我”？
姜妍忍不住转头看他。
“为什么要怕你，你是他们的领袖。”女孩的声音在水中响起，有种朦胧的不确定之感。
“我不算吧，”秦御咧嘴笑了一下，眼中没了平时的淡然，那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不是落寞，也不是恼火。
他说：“鲛王才受人敬仰，但是疯子只会让人恐惧。”
他是选定的人，与前面的所有领袖一样，生来就让海族臣服，但又不太一样。
说话间，姜妍来到了最深处，面前庞大的巨兽骸骨如军队的巨舰般看不到尽头，森森白骨在黑暗中是那样寂静、刺眼。
巨兽已然陨落，但除了他们两个，目光所及已然没有活物。
甚至海草都不曾在这里生长。
除了死气沉沉的白骨，只有一片荒芜。
“我们崇尚自由，”他望着那庞大的白骨，海兽的头颅就落在脚边，两只空洞的眼睛仿佛还能散发让人绝望的死气，“但是我们不崇尚野蛮的力量。”
“已经开化的海族与野人不同，力量是手段，但并不是目的。”
秦御忘不了那一天，退化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呼救，但他却无法阻止自己。
那一天，蔚蓝的海水被腥臭的深红浸透，凶残的海兽奄奄一息，幽绿的巨大兽瞳死锁着他，仿佛带着一条条沉重的钩锁，要将他拉入那无底的炼狱。
猩红的血染透了他黑色的鳞片，伤口被撒上这魔鬼巨物血液中的残暴与冰冷，纯黑的鳞片浸染红色幽光，病态的暴虐丝丝渗入皮肤和血管，冲进杂乱的大脑。
弱小的海族疯狂逃窜，理智尚存的同族也满是忌惮。
他们只敬他是至高无上的首领，但不代表，他们会与他打成一片。
姜妍听秦御讲述着，她也注视着头骨上那巨大又空洞的死亡之眼，仿佛透过那里看到当时无助又孤独的鲛人。
他属于这里，但他又不属于这里，就像是在学校一样，大家并不觉得他没有正常出现在学校有什么奇怪，这里的居民也不会觉得，他消失在这里有什么奇怪。
尤其是战争已经被平息的和平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