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荣婳打量了一番,屋子里打扫的还算干净,也开窗通了风,并没有长久不住人那种灰尘的气味。
屋子还算宽敞,进门右手边摆有圆桌椅子,想来是平时吃饭的地方,靠墙是一个工艺品架子,靠窗有一架罗汉床,床中小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衙门常见的狴犴画像,画前供着香案,桌上落在些许残灰。
左手边便是一扇月洞门,门内挂着一副淡青的帘子,隐可见里面拔步床和梳妆台的轮廓。
屋子还算宽敞,虽然整个加起来还没有她屋子的正厅大,但毕竟她现在伪装成了侍女,住得差点儿也是寻常,总比前些日子睡帐篷好。
这住处,勉强还行吧。她掀开月洞门的帘子,进了卧室,打开床边的柜子,将自己的行李放了进去,见净室连着卧室,便进去梳洗。
梳洗完出来,荣婳随便吃了点东西,琢磨着荣忆他们应该已经进了岐州,眼下去联系荣家的商号了吧。
按照昨晚商量的,他们明天收到江淮的消息,应该就会准备去传谣言,想来河道很快就可以开始挖了。
吃完饭荣婳已是累得不行,毕竟赶了一天的路,她换上轻薄的睡袍,上榻把毯子往身上一裹,往榻里一翻,便睡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赵林将自己的东西放在住处后,简单整理了下,就去陪江淮。
江淮一直在衙门里翻阅岐州这三年的卷宗。
他先查看了岐州接收赈灾粮的记录,石数与他在京城拿到的记录并不相符。按照他在京里看到的数目,这三年共三次放粮,每次都够岐州一年之用。
但是看岐州记录的数目,连一月之用都撑不到,这么明显的问题,之前几位知州不可能不上报。
于是江淮又翻找上折子的记录,果然找到满满一箱子,全是这三年间,之前那四位知州大人上给朝廷的折子存底。
尤其是第三位知州,那位亲自去京里运粮的大人,他所写下的每一封折子,字字血泪,尤其是隔断时间,在折子最后写下的“无信”二字,隔着纸张,他仿佛都能看到他当初的心疼和无奈。
江淮不知道他最后做了什么,总之他亲自去了京城押送粮食,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赈灾粮烧毁,运粮失职,被问责斩首。
昏黄的烛火下,江淮握着卷宗的手越攥越紧,纸张都被捏出褶皱。
按照他在京里看过的记录,岐州关于赈灾粮的这些折子,根本就没有上达天听,甚至都没有记录。唯一的消息,就是岐州暴.民聚集,灾荒dòng • luàn屡禁不止。
江淮愈发确定,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只手捂着岐州,一点儿风都漏不出去。
江淮又翻开了这些年失踪案的卷宗,与叶知事所言相差无几,失踪的人,基本都在之前探过的深山附近,想来都是被抓进了那深山的矿场中。
他又找到张文先兴修水利的设计图以及地形图,两厢对比,仔细研究了许久,终于确定了挖掘河道的具体位置,他准备找三个地方,分别挖掘。
那么就需要这三个地方“闹鬼”,明日就可以拜托荣婳,把具体地点递出去给李直等人,谣言和扮鬼的事,可以提上日程。
接下来就是挖掘河道的人手,知州衙门的人肯定不够,荣婳的人要保护她,还要依靠他们在必要的时候和外界联系,所以也不能动。
唯一剩下的法子,就是招募。
若要招募,就得发工钱,还得至少管两顿饭。但是现在的知州衙门,库里穷得要死,要钱没钱,要粮没粮。
江淮仔细算了下,他身上有之前荣婳塞得那两万两。
若招募两千男丁,二十里地,往宽松算约莫要挖三个月,每月按每人二两银子的工钱来算,三个月就是一万两千两。
还剩八千两,八千两如果派荣婳的人出去买粮,估计能买回来这两千人的半年之用,维持三个月,建好河道绰绰有余。
但是如今粮入岐州,便是羊入虎口。如果他拿着运来的粮食给雇来的劳工,而不是分发给灾民,后果可想而知。
江淮头疼,看来还是得让赵林去联系江家的商号,再送些银两进来。可是江家的生意都在江南,岐州又在西北之地,不知等到位要等多久。但还是得让赵林去不是。
还有河道必须得挖,江淮想了半晌,最后决定,挖河道招人的事情,还是得借荣家的名头来,毕竟荣家义商的名号也传了好些年了,他们做主除鬼,也很合理,如此这般,给工人管饭,灾民也怪不到他头上来,那这事就交给荣忆办。
明日找荣婳,给她八千两,让她安排她的人出去买粮,再和荣忆联系下,到时以荣家的名义捉鬼埋法宝,借此挖河道。
做下决定,江淮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才发觉已到丑时。
一旁的赵林帮他整理桌子,边道:“大人,夜已深,快回去休息吧。”
江淮点点头,对他道:“明日你得出门,去联系下江家商号,先挪三万两给我吧。”
赵林应下,江淮这才起身,往后院走去。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官会当得这么憋屈,不仅俸禄没吃几个月,这一下子就得倒贴几万两进去。
他若真是个穷状元,这回到了岐州,真的只能束手无策。他已经完全能想象之前那四位知州有多举步维艰。
他甚至都有点儿怀疑,武定候提一嘴皇帝就答应,派他来岐州,怕不是听说了他和荣家定亲的事,估计放荣家来这儿出血来着。
赵管事今晚没见江淮回来,也没敢睡,就一直在后院门口守着,早已是困得五迷三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满眼泪水。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见赵林掌灯,引着江淮回来,忙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迎了上去。
“江大人这么晚才过来,累坏了吧?小的这就带您去休息。”说着,赵管事上前,走到江淮另一侧,和赵林一同掌灯,在一旁引路。
一路到了知州休息的屋子,赵管事道:“就是这里,里面都收拾好了,大人进去歇着就是。”
“劳烦。”江淮道谢,示意赵林和赵管事去休息,自己推门进去。
赵管事不解的看了看门窗,屋里怎么没点灯?江大人那位通房,不等江大人回来伺候他吗?
赵管事奇怪着,撑着灯回了自己住处。
江淮进屋,暂且没有关门,借着月色取出火折子,点上灯,这才将门关上。
屋里亮起来,他这才看见,右边桌上有一些糕点,正是荣婳的人去买粮时,从陇州带回来的那些。
这莫不是荣婳知道他没吃饭,专门给他送过来?
这般想着,江淮心里一热,唇边便挂上笑意。他走过去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拿起一块就丢进了嘴里,手里又拿起一块,却发现缺了半圈,像是被咬了一口。
江淮不解,但完全没想会是什么人吃剩下的,只当是装在布包里,不小心碰碎的,喝了一口水顺了顺,就把手里那半块吃了。
又吃了几块,感觉不饿了,他这才拿起灯进了卧室,将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便进了净室梳洗。
进了净室,江淮才发觉,只剩半桶水,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岐州缺水的缘故,看来沐浴是不行了,便洗了把脸,脱了外衣,只着中衣中裤走了出来。
他来到铜镜前,松了簪冠,准备上床休息。
来到塌边,见毯子裹成了一个卷,在榻最里面,他便伸手去拉……嗯?怎么拉不动?
江淮不解,手上用力一扯,毯子拉开,紧着就见一个人从毯子里滚了出来。
江淮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就在身侧攥成了拳,浑身肌肉绷紧,随时都能开打。
榻上的人却没反应,他那被吓飞出去三魂七魄这才渐渐回了身体,他忙拿起矮柜上的烛台,照进了榻上,榻上人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眼帘,不是旁人,正是睡得酣甜的荣婳。
她怎么在他房里?江淮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但见榻上的人,一袭睡袍已因翻身微微扯开,脖颈处锁骨清晰可见,一双白皙的腿也从扯开的睡袍中漏了出来,半合的袍子搭在她的腿面上,膝盖往下全都闯进了他的眼中,就连她脚腕上那条银质缀珍珠的脚链都清晰的钻入眼睛。
一股热浪从心底腾起,直烧得江淮心跳如小鹿乱撞,呼吸霎时紊乱不堪。那晚中药后看到的幻象,复又开始在脑海里横冲直撞起来。
而就在这时,荣婳长睫微动,似是被光晃了眼,哼唧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片刻,一声惊叫划破静谧的卧室:“啊——”
荣婳从榻上弹起,也没看清是谁,下意识的一脚就踹了出去,重重踢在江淮的小腹上,然后拉起毯子就把自己过了个严实,厉声呵斥:“谁!”
“嘶……”江淮吃痛,正欲去捂,却忽然想起荣婳看着,生生忍住了。
这一脚也把他刚才杂七杂八的念头全给踢没了,他忍着痛蹙眉道:“喊什么?你怎么在我房里?”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怎么在我房里?”荣婳更是满脸的怒意。
江淮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这分明是我房间!”
“你少扯!”荣婳怼道:“这是今天赵管事给我安排的房间!”
荣婳看着眼前头发披散,手持烛台,身着中衣中裤的江淮,一时失望到了极点,忍不住骂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让你娶我你不肯,现在居然趁着我侄子和护卫都不在,就跑来钻我房间。平时看你仪表堂堂,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我怎么就看上了你。”
“我没有!”江淮辩白道。
被冤枉的憋屈,化作怒火直冲江淮心头,他放下手里的烛台,转身就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厉声道:“来人!”
赵管事的房间就在主子隔壁,堪堪睡着就被江淮吓醒,忙披了衣服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忙问道:“江大人,怎么了?可有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