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耳畔传来一声惨叫,江淮睁眼,正见一杆玄身赤羽的箭,已经射.进了眼前那人的肩头中,他手里的兵器已经掉在了地上。
江淮一愣,随即便听数声箭划破气而来的嗖嗖声,离他最近的那些人,应声陆续倒地。
身后忽然传来荣婳的声音:“全部住手!赈灾粮已到岐州,尔等即刻离开,尚可领粮!若再造次,半颗粮食也见不到!”
江淮怔怔转身,恰见荣婳就在山坡下,正眸色焦急的看着他,脚下急急往上走,朝他这边赶来。
“哈……”江淮轻轻笑了出来,眼眶泛红,漫上一层湿润。
荣婳带来的人,立时连威胁带劝的让灾民去领粮。灾民们闹这一出,无非也是为了活下去,现在听到赈灾粮到了岐州,自然急急赶回,无心再理会江淮。
混在灾民中的那几个高手,见赈灾粮到,灾民撤退,也没了理由继续煽动,为避免暴露,只能混在人群中,不甘心的悄然离开。
“江淮……”荣婳着急唤他,费力攀爬,朝他走去。
她的目光,一直仰头看着他,他一身绯红的官袍,广袖垂落,单腿曲起踩在身侧更高的小坡上,右手持.枪背在身后,枪头斜着指向地面,鲜红的缨和他凌乱披散的长发,一起在微风中清扬,细细的发丝缠在他左脸的划伤上,脸色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玉塑美人。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她,眸光似坠入幻梦般缠在她的身上,仿佛看见了这世间永远不可能出现的绝世美景。
荣婳终于赶到了他的面前,江淮不自觉地抬手,荣婳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道:“我买粮回来了,和一批赈灾粮数目相同的粮,他们退了,我救下你了,你还好吗?受了伤吗?”
江淮一句也不想回答,只直直的望着她,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朝她唇上吻了下去。
可他的唇,堪堪碰到荣婳的唇锋,便从她唇上擦过,下落,整个人软到在荣婳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淮!”荣婳一声惊呼,连忙紧紧抱住了他,可晕过去的人极重,她根本抱不住他,顺着他下坠的力道,跪倒在地上,将他上身抱在怀里。
江淮躺在荣婳怀里,侧脸枕着她的肩,眼眸紧闭。
荣婳急道:“来人!来人!回城,请大夫。”
随行而来的人,连忙赶过来,从荣婳怀里接过江淮,将他背在身上,连忙朝山下赶去。
荣婳即刻安排人,去找李直玉骨等人,随后便跟着江淮离去。
回去的路上,江淮被人带着骑在马上,在一位雄壮的汉子的怀里,人又没有清醒,就那样枕在人家的肩上,被人家护在怀中。
那汉子看了看怀里传说中未来的姑爷,不由咽了口吐沫,要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他持.枪的英姿,眼下他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脸色苍白,还带着伤,头发散落正好遮住了棱角分明的颌骨,五官精致的像是画上画的,还这么脆弱的躺在他怀里,漂亮的像个女人。
对,没错,就是漂亮!能和他们大小姐站一起比美的程度。
那汉子身为一个男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现在的江淮。
荣婳跟在一边,一会儿看看江淮,一会儿又看看身后。满心里焦急,一面担心江淮会有事,一面又担心李直玉骨他们,整个人在马背上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回到荣家镖局,他们避开前面的放粮队伍,从后门进去,将江淮抬进了屋里,立即请了大夫过来。
江淮躺在榻上,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荣婳忧心不已。好不容易等着大夫来了,荣婳连忙拖着大夫就到了江淮身边:“快给他看看,看好了不会亏待你。”
那大夫一见江淮的绯色官袍,心中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们这小地方,五品以上的官,唯有知州。莫非这榻上的漂亮到令人失神的男子,是刚刚上任不久的江知州?
大夫当真惊了下,连忙伸手给江淮搭脉。
半晌后,大夫转身对荣婳道:“小姐莫要忧心,江大人无碍。感染了些风寒,又过于疲累,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吃两幅药,再吃顿饱饭就无碍了。”
荣婳大大松了一口气,对身边人道:“照顾大夫,等下李直等人回来还要看。”
说着,荣婳直接出了门,朝着他们回来时的路张望,急得在门外来回踱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李直玉骨等一行人,乌压压的回来。
荣婳喜极,连忙朝他们跑了过去,上前一把握住玉骨的手腕:“你们可还好?人都在吗?有人受伤吗?”
李直等人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李直喘着气道:“大小姐别怕,兄弟们全部囫囵个的回来了,衙门里的捕快大人们也都平安无恙,就是都受了些伤,但都是小伤。”
荣婳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眼眶中不由漫上了泪水,连连扶着心口道:“太好了太好了,都没事,都没事。走,快回去,镖局里请了大夫。”
说着,忙牵着玉骨的手,带着众人往回走。
荣婳侧头问玉骨:“玉骨,你没事吧?”
玉骨笑着摇摇头:“小姐放心,比起我以前吃过的苦,这不算什么。”
荣婳听罢,嘟了下嘴,松开她的手,该抱住了她的手臂,道歉道:“对不起,我怕他们用毒,只能让你跟着一起去,幸好你们都没事。”
玉骨鲜少笑,但是对荣婳,却不吝啬笑容,她浅浅一笑,说道:“小姐哪里话?我是小姐的人,自然该听小姐吩咐。更何况,我们是一大堆人,小姐是一个人走的,比我更危险。”
荣婳闻言,脑袋枕一枕玉骨的肩头,说道:“你最好了。”
玉骨笑:“荣家对我有再造之恩,小姐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么见外的话了。”
“对!”荣婳笑:“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玉骨听着心里一暖,低眉想了想,对荣婳道:“小姐,江大人为了救我们,今天又一次引开了所有人。”
“所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荣婳这才恍然。
玉骨点点头,正想对荣婳说江淮让她带给她的那句话,但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眼下江大人平安活着,再说这个话,可能不吉利。既然他没死,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等江大人醒来,自己再去和她说吧。
念及此,玉骨没多嘴,只道:“小姐,江大人勇敢有担当,值得。”好好珍惜!她见过那么多丑陋的东西,实在是知道这样的人有多难遇到。
只是他们小姐运气太好,头一个下血本用心的人,就是江大人这样的男子,也不知会不会错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此,而失了珍惜的心。
果然,荣婳冲她一笑,得意道:“我也勇敢有担当啊,你知不知道,我那晚和你们分开,都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没等玉骨回应,荣婳便自顾自讲起了自己这一路的遭遇。
玉骨轻叹,哎,有些事,还是得自己经历过后才能明白。
回了镖局,荣婳忙叫大夫给受了伤的人治疗,又命厨房做饭。玉骨没受什么伤,荣婳按着她吃了东西之后,又把她押进房里,让她去睡觉休息,自己则去屋里继续看顾江淮。
房中只剩下荣婳和江淮两个人,屋里的椅子都搬出去援助伤员了,荣婳只好坐在了塌边的脚踏上,伸手打了个哈欠。
这几日她也是不眠不休的赶路,确实也累坏了,但是江淮还没醒呢,趁还有精神,再陪他一会儿吧。
想着,荣婳看向了江淮,她这才注意到,今天的江淮,虽然很可怜,但是看起来好好看啊。脸上的伤,不仅没有破坏他的俊逸,反而让他多了份一触即碎的美感,和平日里看起来完全不同。
荣婳看傻了,有些沉迷美色不能自拔,下巴不自觉搭上了塌边,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昏睡的江淮。
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山上刚看到他时的样子,他穿着官袍,散着头发,持.枪站在那里的样子,真的俊逸的不得了。她当时满心里担忧,全然没有留意别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画面,真是值得一副画呢。
如此想着,荣婳愈发喜欢他,江淮这样貌,以后无论带到哪里,都很能给她长脸。
荣婳念头刚落,不知江淮梦到了什么,眼皮轻微的颤了颤,复又恢复了平静。荣婳看着他覆在眼睑下鸦羽般的长睫,忽地咬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拨拉了几下他的眼睫毛。
江淮似是感觉到,眉心轻微的皱了皱,荣婳咬唇笑,又使坏的上去拨拉了两下,这次他眉心皱得更深了些。
荣婳忙收回手,偷偷的笑了,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侧头枕在了自己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却还在想着今天刚见面时候的事儿,江淮晕倒的时候,嘴唇好像碰到她的嘴了,这不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得事吗?碰都碰到了,等江淮醒了,再不答应婚事,可就真的过分了吧。
如此想着,荣婳就这样爬在江淮塌边,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整个镖局安静下来,久到天外月色西沉,江淮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昏黄的烛光钻入眼睛,随着意识渐渐归位,那快燃尽的蜡汁堆满根部的烛台,清晰的映入眼帘。
江淮深吸一口气,今日的一切一点点的回到脑海中,正欲起身去找荣婳,可他刚一垂眼,却正见荣婳爬在他的塌边,睡得安静,像只蜷缩在身边毛绒绒的小猫。
江淮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随之一起苏醒的,便是翻涌在心间,如浪般席卷而来的浓郁的爱意。
他呼吸一落,唇边笑意起,从薄被中取出胳膊,缓缓伸手,最终握住了荣婳搭在塌边枕着手臂的那只手,紧紧握住,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枕上。
这一刻他心中清晰的明白,这一生娶的人如果不是荣婳,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黯然失色!
见过月华如练,如何再言星芒亦好?
最初他想,如果查到定国公府的案子和荣陵的死有关,那么能遇见过荣婳,也是回忆中一道值得怀恋的风景。
那时的他,能坦然的面对可能会有的失去,坦然的欣赏她,坦然的接受最不好的结果。
后来他又想,如果最终不能在一起,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可时至今日,他已是无法接受生命中没有她。
他终于明白,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坦然,不过是因为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深的喜欢着她。当爱意汹涌在心间,什么坦然,什么失去后的回味,根本都无法接受。
一想起荣陵的死可能还和定国公府有关,想到她知道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江淮的心被刮得生疼。
想起未来可能会失去她的结局,他忽然想,若不然不查了,过去了十七年的案子,不查了,他就一辈子只当自己是江淮,是江家的人。陆家的事与他无关,他是不是就能无所顾及的和她在一起了?
江淮面色依然苍白,双唇更是惨白干裂,可他似是觉察不到,就这样半撑着身子,握着荣婳的手,像再也见不到了一般看着她。
而就这时,江淮忽见荣婳眉心蹙起,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