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四位知州沉冤得雪,皇帝亲自下诏悼念,家人得朝廷安抚。
乾丰三十六年秋,京城大皇子永安王入狱,赐鸩酒,诛叛党一千余人;二皇子荆王监国不利,削王爵,降为郡王,闭府禁足一年。
至此,岐州一案终结。
同年秋,皇帝下诏,岐州正五品知州江淮,于岐州政绩突出,平叛有功,擢升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赐紫袍金授。镇边候府协助平叛有功,赈灾仁义,赏金三千两。荣忆、叶霖、王启等人皆受不同程度的封赏。
至于荣婳,皇帝没着急给封赏,打算日后她和江淮成亲后,再以官夫人的身份,直接给她一个和夫君平级的诰命。
然而荣婳自是不知道皇帝的打算,封赏下来的那天,发现独独漏了自己,生了一天的闷气。
江淮见此,安慰道:“陛下不是赏罚不分的人,想来对你另有安排。”
荣婳有气无力的仰在椅子上,不忿道:“另有什么安排?你一下从正五品跳到从二品,正是升官发财,春风得意的时候,怎知我心中的凄凉。”
江淮闻言失笑,伸手掐了下她的脸蛋儿,随后轻叹一声,说道:“等岐州修河道的事,全部收尾结束,咱们就要回京了。且我有些担心,陛下直接将我升为观文殿大学士,怕是别有深意。”
自上次去陇州,娘亲告诉她皇帝是故意放江淮来岐州后,心里就对皇帝的心眼子有些胆寒,这会儿又听江淮说别有深意,立马变了神色,问道:“怎么说?”
江淮轻叹一声:“陛下将岐州的事交给圣卿王,就是让他来岐州立功的,但是到现在,圣卿王的封赏没有下来,陛下所图,怕是不简单。而我作为此次和圣卿王一起平叛的人,恐怕在京中一些人的眼里,已经被视为一党。陛下刻意升我这么高的官职,似是有让我协助圣卿王之意。”
荣婳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陛下想让你协助圣卿王。”
江淮道:“想来陛下心中明白,平叛之后,无论我与圣卿王关系如何,在京中人眼里,已是功过一体。无论是平叛,还是升官,都是将我往圣卿王的身边推。”
这么一来,他刚入仕为官,不到一年,就已经被推到了漩涡里,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再做个纯臣。
荣婳这下听明白了,怔愣道:“也就是说,皇帝强行让你做了圣卿王的臂膀,他若是前程似锦,你就前程似锦,他要是完蛋了,你也就跟着完蛋了。”
江淮点点头。
“嘶……”荣婳蹙眉:“你怎么这么倒霉?当官是不是跟你八字不合?”
“我也这么觉得。”江淮长叹一声,也学荣婳仰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两个人一起看着房梁。
“马上中秋节了。”荣婳道:“节前八成是回不去京城了。还有你……”
荣婳接着道:“已经升官发财,那什么时候成亲?”
江淮失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做决断,便对荣婳道:“既然中秋节回不去,我俩就在岐州过中秋吧,等中秋那天,我给你答复。”
荣婳抬起头看向他,喜道:“你说的!中秋节!”
江淮转头看向她,眼里倒映着她的笑容,点头:“我说的!”
荣婳笑了,就以现在和江淮的相处来看,答案一定会是她想要的!说不定等回去京城,婚事就能提上日程。
而且现在的江淮,已经是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但时候成亲肯定倍儿有面子,于朝朝知道气得鼻子都得气冒烟吧,还有那个傅明赫,肯定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京里那些编排她家商户出身的,必是也不敢在说什么。之前他们家空有爵位没有实权,但是现在不同了,等成了亲,从二品的观文殿大学士就在这儿摆着,她的夫君,既有高中状元的才华,又有皇帝的器重,诶嘿,想想都觉得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荣婳忽然想起什么,一下翻起身,看着江淮正色问道:“京里到底有没有弹劾你在任上不作为?”
江淮不以为意,只道:“都没回京,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大皇子真的找人弹劾了我,也可能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暴.民散步的谣言。”
荣婳闻言蹙眉道:“不成,这是不能马虎,我找王爷问问去。”
说着,荣婳立马起身出门,去找圣卿王,江淮都没来及反应。他看着还在摇晃的门扇,颇有些不解,旁人的看法如何,有那么重要吗?他被升为观文殿大学士,不就是打破不作为传闻最好的力证吗?
江淮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便不想了,专心考虑这个中秋节要怎么过。
其实他心里明白,在答应荣婳中秋节给她回应的时候,心里那杆秤已是倾向不再继续查定国公府的案子。
这么久相处下来,她对他的情谊,关切,在意,他早已深深眷恋于其中,还有她的性格,她不同于旁人的观念,也都深深吸引着他。
他真的无法接受,案子查清之后,自己只能退出的那个结果。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再查,就像当年定国公府撇清他母亲一样,撇清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一辈子也不要说。
但是……对父亲那渐已模糊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真的不愿父亲背着引敌入关的罪名,他想寻找真相,给父亲一个清白。
他明知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倾向的选择,但还是有些摇摆,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完全放弃查案的理由,否则始终觉得心中难安。
而就在这时,赵林忽然进来,对江淮道:“公子,夫人的书信。”
娘?他们母子已是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江淮坐起身,伸手接过书信,走到桌边坐下,凝视片刻,方才将其打开。
母亲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满是无法压抑的情绪。
起先说已经知道他在岐州经历的一切,责怪他不听母亲的话,非要去科举入仕,遭遇如此险境,可责怪的同时,又是满满惧怕,担心会失去他。
而在这封信中,母亲提及了一件,从未与他说过的事。
当年,父亲前往河东道抵御突厥,她每天都在等着父亲回来,可等啊等,始终没有消息和捷报。在润州那个阴冷的冬天,最后回来的,只有父亲从家里骑出去的那匹老马,马身上许多的伤痕,马鞍上也全是血迹。
那日老马在阴沉的天中,从青石板的小巷里,缓缓走回来的画面,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她甚至,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现在他又要入官途,才考上科举,就遭遇如此凶险,这叫她如何能够放心?
为什么非要去查当年的案子,安心留在江家,日后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贾不好吗?
信的最后,母亲说,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江淮默然看完,修长的手指叠起了书信。
他看着手里的信,沉默了许久,许久,再次抬眼看向门外。
不查了……
不查了!
如了母亲的愿,他也能安心的娶荣婳。
江淮烧掉书信,走到门边,轻轻一声叹,就忘了自己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安心做江家的人吧。
而另一边的荣婳,在圣卿王房里,问道:“王爷,京里到底有没有弹劾江淮不作为。”
圣卿王摇摇头:“根本没有,大皇子的人找的借口。”
荣婳灿然一笑:“那就好,多谢王爷。”
说罢,荣婳行了个礼,退了出来。
从圣卿王那里出来,荣婳直接去找李直。最近闲了下来,没什么事儿做,李直正在和一帮兄弟,在院中打牌喝酒。
一见荣婳过来,李直起身问道:“小姐可是有事吩咐?”
荣婳道:“京里根本就没有弹劾江淮,但是现在岐州还有人误会着,你们现在就去外头,把真相传出去,说明白是大皇子栽赃,他绝对不能背这种黑锅。”
“得嘞。”李直领命,带着几个兄弟就出去了。
荣婳看着离开的李直等人,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如此这般,等日后成亲,别人就一点儿能编排的余地都没有了,她就彻底能在京里翻身!
荣婳回去找江淮,见他站在门边,一脸的沉思,走上前问道:“在想什么?”
江淮闻声回神,笑道:“没想什么。”
许是已经做下决定,江淮心里轻松了很多,再看荣婳时,心中已无什么顾忌,大方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顶。
“头发乱了!”荣婳嫌弃着后仰躲过,江淮失笑:“进来吧,有事跟你说。”
荣婳不解的跟进去。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他就不想再瞒荣婳,打算把自己是江南江家人的事说了,她是会生气还是会惊喜呢?江淮有些期待。
怎知二人才刚进屋,衙门里的捕快忽然来报:“江大人,河道剩下最后一段,等那段挖成,河渠便成。但是怕是直芶村湖泊那里,还是得建堤坝,不然的话,水一通,那水头太大,可能会伤着人。大人得过去看看,计划下修个临时拦水坝的事。”
江淮只能对荣婳道:“那等我回来再说。”
荣婳点头,江淮跟着那捕快出去,才走两步,正见圣卿王也走了出来,唤道:“谏疏。”
荣婳在屋里一听圣卿王唤江淮的字,又没忍住笑了,她第一次听江淮的字时,第一反应便是:你是一本折子吗?
江淮止步,行礼道:“王爷。”
圣卿王走过来问道:“要去哪儿?”
江淮将河道的事给圣卿王说了,圣卿王道:“本王和你同去,接手那个矿场,事情多得我头疼,去散散心。”
江淮应下,命人备马,和圣卿王一起往直芶村而去。
合作了这一个多月,圣卿王很欣赏江淮,江淮也挺欣赏这位敞亮的王爷,抛却身份不谈,二人相处时已有几分像朋友。
赶路无事,圣卿王挑眉问道:“谏疏,这些日子瞧着你和荣家小姐挺黏糊,婚期定了吗?”
江淮笑道:“还没有,等回京就请媒人去提亲,再选日子。”
圣卿王砸一下嘴,说道:“早些成亲好,本王府中一个王妃两个侧妃,都是本王心尖上的人,白日里再累,等回了王府,逗弄的她们面红耳赤,看着那种小女儿娇态,心情便极好。”
江淮低眉笑:“自不必王爷金尊玉贵,能享齐人之福,臣这一生,得荣小姐一人足矣。”毕竟这世上,还有谁能像她一样,给他这么声势浩大的在乎,一次次的冲击在心上。
话刚落,江淮这才迟迟想起,自相识至今,除了他意外拿出她小衣的那天,荣婳似乎从未在他面前脸红过,更遑论圣卿王口中那种小女儿娇态。
便是连每次那般直白询问他的时候,都未曾见过半点羞涩。
这方面他也没什么经验,转头向圣卿王问道:“敢问王爷,面对心爱之人,当真会脸红羞涩吗?”看荣婳的性格,似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