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当晚回去,便收到了圣卿王府上递来的请帖,他没做多想,只让赵林准备了好了表礼。
怎知当天夜里,他便开始不舒服,第二天起来头疼脑热,四肢也感觉有些无力,似是感了风寒,明显是去不了了。
没法子,江淮便唤来赵林,说道:“帮我送表礼去王爷府上,再跟他说一声,我感了风寒,就不过去了。”
赵林不解,他们公子素来身子强健,也会风寒?蹙眉道:“公子是不是水土不服?”
江淮点点头:“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应该是有些不适应。但不是太严重,估计吃两顿药就好了。回来的时候,记得顺道请大夫。”
赵林应下,带好表礼,即刻出门去了王府。
江淮从榻上起身,披了银狐斗篷,便将桌上,昨晚一起从岐州搬回来的一个小箱子打开。
这箱子里,都是在岐州这么久,他和荣婳一起用过的东西。
知州衙门被烧过一次,留下的东西不多,只余一套茶具还是完整的,只是茶具上,多少沾了些被烧过的黑灰。
他将这套茶具取出来,端着到了院中,在阳光下坐下,放在院中桌上,又取了一块棉巾,细细擦拭。他其实还有一件她的小衣,但实在是……连睹物思人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的东西。
当时他以为,他遇到了这辈子命中注定的人,会全心全意的爱他,与他共享这漫长的人生。
诚然,荣婳确实给了他声势浩大的付出,即便是圣卿王这样身份贵重的人,也不见得会为了心爱之人,毫不眨眼的投下近十万两银子,也不会几次三番不顾自己的安危,陪在另一个人身边。
他起初还有些无法坚定的心念,□□婳做得越来越多,他原来越相信,她就是上天给他最美好的梦,她合该就是他这辈子应当认定的那个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梦做得有多美妙,醒得时候破碎起来就有多心痛。他这些时日来,每一日都被思念的折磨,但是她,或许当天晚上生完气,就转头把他忘了。
手中的茶盏微凉,目光所及,全是当初在岐州的一点一滴,也不知再见她,要到什么时候?
江淮盯着手里的茶盏,神色间有些疑惑,莫非他在此后漫长的时光中,就只能看着和她一起用过的茶具回忆吗?她会不会令许他人?
每次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很难受,也不知假如真的传来她和别人定亲的消息,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很想做些什么,但只要一想到,相处了这么久,她的心里都没有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江淮忽又觉传来一股寒意,放下手中杯盏,拉了拉肩上的银狐大氅。
在火场中烧了许久,这些茶具上的黑灰已不好擦干净,换了好几块布,才堪堪能看出些原貌。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圣卿王到。
江淮一惊:“王爷?”他怎么过来了?
江淮站起身,连忙迎了出去。
到了正厅,圣卿王带着一堆人,已经进了大门。
江淮上前行礼:“王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圣卿王免了他的礼,四下打量一番:“你这新宅子不错。”
圣卿王身边还有好几个女眷,在圣卿王的介绍下,江淮只跟王妃行了礼,其余人粗粗相互见礼,眼睛丝毫没有乱看。
江淮将众人请到了厅中,命人倒上茶,对圣卿王道:“王爷不是府中有宴?怎么亲自过来了?”
说话间,江淮并未注意到,王妃身边,有名衣着华丽,端庄高贵的少女,一直偷偷往他这边看,时不时和王妃耳语几句,再看向他时,唇角眼里皆是满意的笑意。
圣卿王今日这宴会,本就是给江淮和永晟长公主府的嫡孙女章小姐准备的,江淮本人不到,这宴还怎么开得起来?干脆一合计,带着所有人就过来了。
圣卿王没回答江淮的话,见他这么大的太阳,还披着银狐大氅,便知确实身子不适,便问道:“你感了风寒,严重吗?”
江淮摇摇头:“不严重,许是没在北方过过冬,有些不适应。吃几服药应该就好了。”
圣卿王打量一下这宅子,到处陈设简单,便知没有用心装扮,入住的仓促,便道:“你要在京里扎根,你们江家条件那么好,把这宅子风水好好弄弄。”
江淮笑着应下,一旁的王妃问道:“江大人可是江南江家的人?也不知是哪一系的?”
和荣家那类,当初河东道失陷后,在突厥等同于圈地为王的富贾不同,江家是典型且传统的富商家族,支系庞大且内部规矩严明,东家为主系,其余支系依附东家,也就是说,江家的东院,便是整个江家的主心骨和权力所在。
也不知是这位江大人,是江家哪一系的?
江淮点头笑道:“是东院。”
王妃闻言美眸微张:“哦,原是如此。”听说现在江家东院就剩下一个姑娘,姑娘当初招赘了夫婿,没几年却亡故,只留下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想来就是江淮这根独苗了。
王妃身边的章小姐也微讶,一时对江淮更加满意。有才貌,有实权,家族财力还雄厚,有皮子有里子,实在是极好的夫婿人选。
江淮站起身,唤来赵林,吩咐他让厨房去准备席面,正欲坐下继续陪客,圣卿王却起身道:“第一次来你家,带我们去逛逛。”
江淮应下,带着圣卿王等人去了后院。
进了院中,圣卿王牵过王妃的手,对江淮道:“你这院子不错,本王和王妃去那边看看,你带章小姐走走。”
说着,圣卿王牵走了王妃,只余方才陪在王妃身边的那名姑娘。江淮这才反应过来,圣卿王这是在给他安排相亲。
一时心中一个大无语,但人也已经带到面前了,他不好怠慢,便寻思随便带着走走,就找个借口落跑。
念及此,江淮道:“章小姐请。”
说罢,江淮目视前方,不再多看,行路也与章小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章小姐抬眼看看他,正见江淮俊逸的侧脸,唇边含笑,对他道:“江大人年少有为,你还未回京之时,祖母便多次提起过你。”
“哦?”江淮道:“运气好罢了,是之前几位大人的功劳,还有荣家的仗义出手,江某不过是捡了便宜罢了。”
见江淮没有问及她的出身,章小姐只得道:“我祖母是永晟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眼高,很少夸人,既然祖母都说你年少有为,江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江淮礼貌的笑笑:“小姐原是出身永晟大长公主府,失礼了。”
章小姐还想找些话和江淮聊,但江淮都是随便一说,基本不接茬,根本没法有来有往的聊起来,章小姐回回都提新的话头,这天聊得艰难。
一路到了方才院中,章小姐见有一处桌椅,便道:“不如我们过去坐坐。”
江淮礼貌应下,过去坐下,桌上还摆着他未擦完的茶盏。
江淮方才落座,目光便落在那套茶盏上,又想起荣婳,也不知她若是知道圣卿王带了女子给他相看,她会作何想?
但转念又想起当时在岐州的对话,他故意说圣卿王要给他送妾,荣婳都没反应,想来即便知道,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此一想,江淮心里更显失落。
章小姐见江淮盯着桌上的茶具看,不解道:“江大人出身富贵,如今又位高权重,怎么府里还用着瓷质如此差的茶具?我有一套大玉川先生,改日给大人送来可好?”
江淮笑笑,婉拒:“这套茶盏确实平常,但这是我在岐州衙门所用,意义非凡,不劳小姐费心。”
“原是如此。”章小姐叹道:“看来江大人在岐州吃了不少苦,这等质地的东西,便是我家的下人都不见得会用,我更是未曾碰过。如今大人回京,也算苦尽甘来。”
江淮听罢,微微抬眼,这才扫了一眼章小姐的穿着打扮。
她所用衣料首饰,皆比荣婳所用要差很多。即便她出生高,荣家那种泼天的富贵,提供给荣婳的吃穿用度,也远非章小姐之流可比。
但就是如此,荣婳在岐州时,在他身边那么久,和他一起用这些茶盏时,未曾有过半句怨言,就连那么简单的饭菜,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的吃下去。
同样是富贵人家出身,章小姐这种表现才是寻常,而荣婳,是那个异类。可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荣婳,仿佛人生的千百种模样,她都能接受,也都能陪他共享。
从前舅舅也总爱给他找官家小姐,无一例外,官家小姐自矜身份,是他这个想去尝试人生更多可能的人,所不能接受的,如今也不例外。
念及此,江淮只对章小姐笑笑,没再多言。
坐了片刻后,江淮道:“我还有些事同王爷说,去和王爷王妃会和吧。”
说着,江淮起身。
章小姐看了看他礼貌疏离的笑意,从他的态度言语中,基本已经感觉到,江淮对她并不满意,心下虽有不快,但也不愿落了面子,行礼应下,一起起身离去。
去找圣卿王的路上,没再和江淮多言。
等见着王爷王妃,章小姐行礼道:“我这才想起来,出门时家中还有事未了,就不打扰王爷王妃雅兴了,先行告辞。”
圣卿王意识到这是没聊成,看了江淮一眼,便允了章小姐离开。
章小姐离开后,圣卿王无奈道:“谏疏,这可是永晟大长公主的嫡孙女,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都不差,何必总想着已经失去的人?”
江淮低眉笑笑,歉意道:“便是出身太高贵,我怕是会怠慢,就不耽误人家了。”
他还想日后行遍天下大好河山,这样娇贵的女子,怕是无法与他共享人生和喜乐。这世上,一辈子圈在四方之地的人太多,他就不要再娶一个了吧。
圣卿王砸了一下嘴,实在不行,那就再找一个没那么娇贵的给他看看。
当天一同在江淮家中吃完饭,圣卿王叮嘱他好好养病,就带着王妃回了王府。
过了几天,江淮的风寒见好,便开始了正常上下朝的生活,每日回到府中时,基本已过酉时,自是也没什么机会再见荣婳。
一直到十一月初一休沐,他才闲下来,而在这天,正好江家在京里的绸缎庄,给他送来了一筐鲜虾,说是从江南运回来的。
江淮看着那框虾,不免想起当日的岐州,那碗专门做给她的六虾面。
岐州物资匮乏,那些日子即便他想对她好,也找不到东西,唯有那碗几近失传的六虾面,以精致复杂的做法,弥补了她一次。
既然今日又送了虾来,他也闲着,干脆做一碗六虾面吧。
如此想着,江淮挽起袖子,就提着那一筐子虾进了厨房。又是一整天的精细折腾,一直到过了戌时,他方才做好。
端去了房中吃面,怎知没吃两口,就听外头来报,说是圣卿王派人来给他东西。
江淮听是派了人来,就没出去迎接,吩咐道:“叫进来吧。”
吩咐完,继续低头吃面。不多时,圣卿王身边的亲信,就引着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那身爽利的打扮,颇有几分当时荣婳在岐州的模样。
江淮见此当即了然,不由蹙眉,好好一个王爷,为什么要操心臣子的私事?上次相亲,这次送美人,何苦?
女子走上前,行礼道:“参加大人,小女奉王爷之名,来给大人送些宵夜。”
说着,女子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菜品,一样样的往桌上放。江淮只能道了谢,本以为自己不理,他们放下东西后就会走,便继续低头吃面。
那女子知道自己来此是做什么的,放下吃得后,没有走,站在一旁搭话道:“江大人怎么只吃那碗面?今日为大人准备的这些吃食,都是王府精心准备,大人不如尝尝?”洒了一点儿虾仁的面有什么好吃的?
一旁的赵林闻言,着实为这女子叹了口气。几近失传的六虾面,你带来的所有东西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比上它的一根啊。
江淮轻轻笑笑,没落人家姑娘的面子,只道:“我喜欢吃这面,东西放这儿吧。帮我回去告诉王爷,多谢他惦记,但我实在是只想要这碗面,以后不劳王爷费心。”
说罢,江淮命赵林给了丰厚的赏钱,直接让送客。
那女子走后,江淮一口口的吃着面,这才清晰的意识到,矜贵的小姐,住不了知州衙门;住得了知州衙门的,看不懂六虾面。
能陪他吃得下粗茶淡饭,又能陪他共享世间佳肴的人,唯有荣婳!
她的出身给予她开阔的眼界,但又不同于贵族世家,从小的教育,经商的天南海阔,让她的接受度,无论是上限还是下限,都很高。恰恰是他最理想,最想要的人!
江淮不由苦笑,圣卿王折腾了一大圈,不仅没让他走出失去荣婳的心痛,反而让他更加看清了她对自己人生的意义。
到了此刻,江淮愈发想做些什么,只是每每这个念头起,就会想起荣婳根本不爱他的事实,心就揪得生疼,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到底该怎么办?
江淮满脑子想着破局之法,索然无味的吃完六虾面,便早早梳洗上床睡了。
而京城另一面的荣婳,已和荣峥给她找的第二位,进入了问名阶段。
这位是怡安侯府上的公子田毅,这位倒是样貌比蒋澄泓好些,见过几次面,也没闹过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