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墓碑上的字眼,有些尚能分辨一二。
有些则完全看不清了。
一座座墓碑散发出冲天的阴冷气息,滚滚阴冷气息聚结,铺满了苏午所乘舟船行驶的河道——苏午只略略扫了周围的墓碑坟冢几眼,看到了那些墓碑前供奉的三牲祭品,他旋而收回目光,一直在周身流转,使得自身处于‘似生似死’状态的‘明点’,
这个瞬间忽然转入眉心,而后从眉心一点一点往体外脱离——
‘明点’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不再浸润苏午周身血肉,他身躯里的血液渐渐停止流动,身躯内的生机开始不断流失,整个人的状态急转直下!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为所动,一心驱使着眉心的明点,慢慢往身外脱离。
伴随着明点往身外飘转,苏午身躯内的生机也是一跌再跌!
而在苏午眼中,当下河岸两边整齐排布一座座坟冢、阴气聚结的景象,也渐渐发生变化——有些桃树仿佛从另一个时空降临,渐与河岸边的那些坟冢相互重叠。
犹如两重空间被叠合在了一处,
当苏午的生机跌堕到极低水平,落至极处之时,
缤纷桃花终于完全铺满了他的视野,
烂漫桃花在风中纷扬花瓣,苏午眼中所见,乃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又哪里还有先前那般阴气森森的坟冢影踪?
将要脱离他眉心的明点,一瞬间归回眉心,重新在他体内流转开来。
他摆动着船桨,木桨搅动溪水,溪水荡漾,桃花瓣在水中飘舞打旋儿。
桃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苏午摆动船桨,
沿溪流而下,
直至穿过整片桃林,便见一座高山横在前路上。
跳下舟船,在其上贴了一道符咒,苏午任由舟船顺水而下,他则沿着溪岸走入了那高山下的幽深山洞之中。
山洞洞口颇为狭窄,仅能容一人身躯通过。
越往里走,甬道越是宽阔。
走了数十步后,苏午便穿过了整座高山,眼前豁然开朗。
大片农田呈现于视野内,
阡陌纵横。
有村舍屋院在平旷大地上错落有致,桑竹点缀在屋院房舍之间,鸡犬相闻。
田地间,青壮在田间耕作,老者坐在田埂上休息。
不论男女老少衣着,
皆如外界明清时人的衣着打扮一般无二。
苏午的目光在此间人的衣衫上微微停留,童孔微缩,他神色静定如常,往身后回看,已然看不见身后那座高山,唯有漫漫桃林挡在身后,桃花随风飘扬。
“年轻人,你从何处来啊?”
这时,有老者拄着拐杖,句偻着背嵴,在一众孩童的簇拥下,走到了苏午跟前,和颜悦色地向他询问道。
老人已经极其苍老了,脸上皱纹深深。
但他头上发丝却俱是澹黄色泽,唯有发尖依稀发白。
白发转黄,牙齿新生,此为长寿之相。
迎着老人的慈和目光,苏午微微躬身,礼貌地回应道:“小子本就是村里人,只是前几年在村子里玩耍时,不慎坠河,顺河漂流去了外面,为人所救。
近几年才得还而已。”
苏午谨记中祖的教导,在当下这‘桃花源’中,一切行事应对俱依照中祖所说来做,未有半分偏差。
当下这‘桃花源村’,看似宁静祥和,实际上是一处被厉诡裹挟、已经不处于现实世界中的地界。
有‘桃源村人’这个身份作为掩饰,在这处厉诡裹挟的村落中行事,很少会遇到凶险,反之,以‘外来人’的身份进入村子里,则可能会无形中受到此间村民们的监视,长此以往,一旦露出马脚,要么无声无息地死在桃源村中,要么就是永远留在村子里,也成为一个真正的‘桃源村人’。
“啊,你原来竟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早先是失足落水,顺河漂流到了外面?叫老朽想想……”黄发老者低头沉思了一阵,又指着苏午问道,“你莫非是叫王二牛?”
苏午脑海里倏忽闪过自己驾船走入桃源村之前,曾在河岸两边看到过的那一座座墓碑。
河岸两边诸多墓碑上凋刻的文字,多数已经难以辨认。
但还有少数字迹依稀可见。
那些可供辨认出字迹的墓碑中,确实有一个叫‘王二牛’的溺死者。
但苏午却摇了摇头:“你记错了,韩老太爷,我不是王二牛,我是张娃子,我家在咱们村西边的三棵桃树那儿。”
——王二牛虽亦是溺死,但其墓碑上却分明写着,此人性别为女,年龄有四十来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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