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
车帘在不断摇晃;
车窗布在徐敬眼前不断飘飞着,摇晃成重影。
在不停摇晃,天旋地转的车厢里,一道黑黢黢、套着漆皮甲的身影掀开车帘,钻进车厢里,他的身影亦在徐敬眼中摇晃出层层重叠的影子——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住徐敬的下巴,捏得徐敬下巴生疼,忍不住张开了口——那人就将另一手里端着的碗递到了徐敬嘴边,道一声:“喝了!”
一股苦涩的药液被那人强灌进徐敬嘴里。
药液浸润过徐敬的口腔,划过喉线。
微暖的气息在他胃袋里弥散开来,深藏于徐敬四肢百骸内的一缕缕阴冷诡韵,就被微暖药气驱散,渐渐排出了体外。
徐敬眼中的一切终于不再摇晃,渐渐归正。
他看清了身前蹲着的黑大汉,虚弱地唤了一声:“马锅头……”
“幸好你还知道点起引路香,也幸好兄弟们发现得早,不然你这次必定没命了。”‘马锅头’周博看着徐敬,皱着眉开口说话,“怎么没用慑诡丹?
若早些吃了慑诡丹,那厉诡应该能被吓跑,你也不至于受伤了。”
“我、我……”徐敬勉强转动着思维,想了一阵,羞愧地回道,“我看见那厉诡,吓得匆忙爬下死马,把慑诡丹忘在了马鞍袋里……”
“下次继续忘。”周博点了点头。
“……”
徐敬没敢说话。
“休息吧。
服了拔毒丹水,过一夜应该能把体内的诡韵排干净。”周博嘱咐了徐敬一句,转身要离开车厢,他半个身子探出车厢,忽然又缩回身来,又同徐敬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当时看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子吗?”
徐敬眼神茫然地看着马锅头。
“当时那厉诡的脑袋,钻进了你嘴里。
你快把它吃进肚子里去了。”周博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句话,转身钻出了车厢。
徐敬默默思索了一阵,腹中忽然升起莫名的呕吐欲,连连干呕了几声,终于吐出一滩黑水!
周博放下车帘,听着身后的干呕声,忽然将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唿哨。
马车侧方,顿有一匹额头顶着面镜子的壮马狂奔着接近马车,嘶鸣着响应周博的哨声,周博不苟言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身形一提一纵,在那壮马越过马车半个身位时,爬骑到了马屁股上,接着抓住马鞍架,往前一带,屁股就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驾!”
周博驱策壮马,一阵风似地掠过车阵,接近向车阵中央的那驾马车。
东主在马车中端坐不动。
周博驱驰着壮马,几乎是贴着东主的马车前行,他轻夹马腹,不断调整着坐骑行进的方向,使得自身虽然几乎贴着马车前行,但与马车始终保持平行,无有任何相撞的风险。
他看了眼身侧遮着厚布帘子的车窗,沉声唤道:“东主!”
马车里无有任何动静传出,周博亦毫不在意,一五一十地开口汇报了起来:“徐小子已经救回来了,那厉诡也暂时被甩脱了。
但厉诡不能以常理揣度,随时都有追迫上来的风险。
我预备带着十三个兄弟,给那厉诡来个大的,把它彻底惊退!
您以下如何?”
“‘背鬼法’能吓退厉诡,咱们现下一时安全无虞,为什么还要以身涉险?
趁着此时尽快赶路,与那厉诡拉开距离不就行了吗?”车窗里,传出怪异而沙哑的声音。
周博叹了口气,忽然对车厢中的人换了个称呼:“夫人,你这是第一次跑马帮,有些情况当是不够了解。
像是今下这般情况,若由东家来应对,他必会同意我的做法。
——其实世间少有能轻易甩脱的厉诡,与其想着躲避厉诡,不停逃亡,还要提心吊胆防备厉诡随时的侵袭,不若以手中掌握的办法,将厉诡惊走,乃至封押住厉诡!
厉诡防不胜防,越是想要防范,它越能找准时机掠杀生人!
今下‘背鬼法’既然对这厉诡有不小作用,若不尝试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待它追迫上来,引得马帮里人心浮动,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被它杀死之时,再用这个法子,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马锅头说过话后,车厢里的东主夫人沉默了一阵。
沙哑而怪异地啜泣声从车厢里渐渐传出。
“……我总是不如相公的,马锅头既然觉得当下用‘背鬼法’将厉诡拒止更好,那便去做就是了,不必寻我商量。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知道些什么?
现下夫君下落未明,我又染上了这怪病,随时都会殒命,本就该少操些心的……”车厢里,东主夫人啜泣一阵,说一阵子话。
周博听得车厢中的啜泣声,顿时迟疑起来。
他等东主夫人说过话后,才道:“有我等兄弟护卫车队,搜遍密藏域,必能寻得那七叶生死草,救下夫人性命!
东家和我们一起历经凶险,他虽在‘观音鬼蜮’里走失,但他掌握有一颗金丹,一定能化险为夷,夫人应该好好保养自身,待到治好身上的‘观音土病’,回转汉地之时,必能与东主相逢!”
“相公有你们这样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常年陪伴,是他生平最大幸事。
可今下锅头要纠集兄弟,去和那厉诡周旋,我心中实在担忧,没了你们这帮精干兄弟相护,我真怕马帮出岔子……”车厢里的啜泣声渐缓,那怪异沙哑的声音又调转回了话锋。
周博闻言,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对方,只是一抱拳,低沉道:“那便依夫人之言,我与众兄弟依旧守在车队里。”
车厢中传出的东主夫人声音里微带喜意:“这样办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