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其实之前就知道这听鹂馆饭店不同寻常,毕竟这里曾经是慈禧太后起居处,装潢家具,全都是原汁原味的古董。
菜是之前就预订好的,不过因林望舒也来了,陆崇礼便让她挑几个喜欢的菜。
林望舒其实没什么胃口,陆殿卿看了后,给林望舒加了一份温补的药粥,这都是听鹂馆专门研究出来的,适合孕妇的。
林望舒知道今天自己就是一个摆设,坐在陆殿卿一旁,安静地低头吃东西。
在场就那几个人,大家都是文化人,说话也都文邹邹的讲究。
说话间自然提起当前的热点,因为知道陆殿卿的安排,难免问起来这次的美国之行,都夸赞陆殿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陆殿卿好像不太想提,便不动声色把话题转到了如今的局势,大家说起将来人才的培养,当前教育的方向,出国的机会等等。
林望舒开始没细听,后来也忍不住认真听起来。他们的格局见识都不一样,考虑问题角度自然不同,就算自己知道将来的发展,也觉得很开眼界,有些启发。
陆殿卿很细心,说着话时,也会注意林望舒的动静,不动声色地照料着。
大家看到,难免夸赞他们夫妻恩爱,又说起来林望舒。
很是夸赞了林望舒的优秀:“我和你们专业几位教授也了解过,他们都对林同学交口称赞。”
林望舒便略谦虚了几句,旁边陆崇礼却笑着说:“这孩子上进心强,确实也一直比较努力,只是现在到底赶上怀孕,多有不便。”
这么说着,席间便叹息起来:“他们这一批,是过去十年的大学生中最优秀的,在往后的十年中,可能也是最勤奋踏实的,不过林同学确实不容易,大着肚子坚持上课,这次考试,他们系的教授都一个劲地夸,成绩又那么优秀,这样的学生,别说是顺手的事,就是让我们开个特例,也是应当应分的。”
林望舒却想起一句话,据说七七级是最勤奋,七八级是最狂妄,七九级是最堕落,八零级就是天真了。
陆殿卿便提起林望舒的课业来,仔细问了现在的情况,说起后续的安排。
林望舒听着,其实心里倒觉得稳妥很多,觉得总是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的,最差的情况也就是耽误半年的学业。
吃完饭后,各自散去,车子开回去蔚秀园,这时候,天却阴沉沉的,风也起来了,看上去要下雪了。
到了蔚秀园,陆殿卿先送林望舒上楼,交待了一声,重新下楼了。
陆崇礼显然也有些话要交待儿子,便在园子里走着,先说起公事,提起年后出国的事,又交待起别的事。
说完这些,陆崇礼突然话锋一转:“你最近和小林怎么样?”
陆殿卿微怔,看向父亲:“还好。”
陆崇礼看了眼儿子,便交待道:“你姑母已经帮你们物色了几个保姆,过两天就带过去新街口给你们看看,你们挑两个,这两个人专门照顾孩子,一人照顾一个,现在的小田负责其它的,这样你们可以腾出一些精力来,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陆殿卿:“我们现在想着再找一个保姆就可以了。”
陆崇礼却分析道:“两个孩子会哭闹,相互影响,必须由两个人分别来照顾,不然就会乱作一团。而家里人一旦多了,其它家务也会骤增。如果有三个人帮忙,两个负责照顾孩子,另一个人负责家务,你们会轻松很多。”
陆殿卿:“父亲说得有道理。”
陆崇礼:“保姆的钱,我和你母亲会出。”
陆殿卿忙道:“不用,我们的钱够用,不缺钱。”
陆崇礼温声道:“我知道,但是现在确实是你们最忙乱的时候,两个刚出生的孩子照顾起来很麻烦,你们又没经验,我和你母亲别的也帮不上什么,我们也想尽量减轻你们的负担,尽一份心意。”
陆殿卿抿唇,低声道:“父亲,其实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陆崇礼叹了声:“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双胞胎,这自然是好事,只是无论怀孕还是后续照顾,都会带给你们很大的压力。小林怀孕期间,你一直忙于工作,也没有陪过她,再说怀孕双胞胎也很辛苦,对身体负累大,她一个人来承担,如果情绪上不好,也正常。你好歹比她大两岁,阅历多,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为人夫为人父,你应该多包容一些。”
他这话语重心长,却别有所指。
他是洞察力敏锐的人,显然看出了什么。
陆殿卿声音有些沙涩:“我明白。”
陆崇礼:“小林性子活泼,心劲儿大,有些冲动,可能想得不周全,她到底还年轻,又在大学那种环境中,周围都是年轻人,这也是正常的。你性子太闷了,遇到事情,想的多,做的多,说的少,难免有不协调的,你自己凡事不要多想。”
陆殿卿僵硬地道:“我没有多想。”
陆崇礼打量着儿子的脸色,微吐了口气:“下雪了,上楼去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陆殿卿站在那里,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道:“父亲,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陆崇礼站住,回首:“什么?”
陆殿卿注视着父亲,静默了片刻,才终于道:“明年初的工作,我想放弃了。”
这话说出后,陆崇礼的表情便凝固,他一直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儿子。
裹挟了雪的风把一旁树上挂着的零星松果吹得乱响,他前襟的围巾飞起。
隔着飞扬的枯叶和雪花,眼前的儿子仿佛面目有些模糊,他不可思议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殿卿:“我知道。”
陆崇礼声音沉而冷:“那你知道这有多重要吗?”
陆殿卿垂着眼帘:“我知道这很重要,但是今天的陆家并不缺这个声名,我相信这件事也不是非我不可。而对于我自己来说,我还年轻,我这一生的路还很长,将来我可以自己去努力,我愿意为自己的前途负责。”
大衣袖口下的拳微微攥紧,他哑声道:“但是我的妻子怀孕应该只有这一次,她生产只有这一次,她整个孕期我几乎都是缺席的,现在她要生了,我想陪着她照顾她,我不想再假手于人。我不想在事情过去后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试图去弥补什么!”
“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有些事情是不能错过的,一旦错过了就绝对无法弥补,甚至无可挽回。”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来,望向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深沉冷肃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道:“我必须保证她生产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陪着,我要陪着她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现在我觉得,这比一切都重要。”
陆崇礼突然一个冷笑:“我不会拦着你尽你的家庭责任,但你如果早说,我还可以做别的安排,现在算什么?你这是对家族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陆殿卿,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父亲的怒火和冰冷的风雪一起向陆殿卿压来,他的声音嘶哑冷静,却固执:“父亲,对不起。”
陆崇礼抿唇定定地看着儿子,半响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