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斯渊温和得像缪梨在密林里看见过的一头公鹿。
那时她掬起一捧水,鹿踱着缓慢的步子靠近,高大雄壮,可低头在她手心舐水的动作那样轻柔。
虽然人格转换发生得莫名其妙,但也好。
缪梨在睡意的牢笼里用最后一点精神想,至少她保证能睡上一个好觉了。她随后放心地睡过去。
斯渊晃了下脑袋。他刚离开脑内的小黑屋,还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自己的抗拒,渐渐地抗拒平息,他于是能全心全意拥住缪梨。
大手在未婚妻的额头探了探,烧还没退,缪梨闭合的眼下飞着两朵淡淡的红。
斯渊身上的凉意被缪梨吸收个精光,已经热热的了,缪梨刚入睡,不大安稳,他舍不得放,抬手放出道轻飘飘的魔法,很快有道树枝从窗口探入,枝头站着只胖胖的林莺。
“叫分针送盆凉水来。”斯渊道,“还要被月亮照过的夜露,要新鲜的。”
林莺看见这个不发狂的陛下很欢喜,正要领命而去,又被斯渊叫住。
“夜露不用了。”他道,“我自己去收。”
缪梨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水声,随即有被润湿的手帕擦到脸上来,水汽一点点浸着她的脸,很舒服。
手帕抚过面颊,抚过脖颈,本该继续往下,硬是顿住,改去擦拭她的手。
自上而下凉滋滋,减轻了发烧带来的难受,令缪梨发出惬意的喟叹。
“是不是好受多了?”斯渊柔声问。
缪梨当然没有回答他,她仍旧沉回睡梦里,所以也不知道斯渊忍耐一会儿,还是捉起她的手,贴在唇边小心翼翼地亲。
他不是恣肆的性子,实在情难自禁。
软绵绵的梨梨,美丽的梨梨,生了病有些可怜的梨梨。
他心里疼她。
缪梨一觉醒来,烧已经退了,浑身轻松,乐得她在床上打个滚儿才下地。
还是身体健康好,连吃饭都格外香,缪梨一年到头难得生几回病,像昨晚那样的难受还是少少发生比较好。
缪梨起床的时候,斯渊居然还在睡懒觉。
她当然记得现在掌控那具魔王躯体的是白斯渊,正因如此才倍感惊讶,因为这个斯渊很自律,其中一个好习惯就是早起。
“陛下在森林里收集了一晚上的夜露,天快亮才回来。”分针适时地汇报给缪梨听,“所以还在休息,请女王别介意。”
“夜露?”缪梨问。
她随后才知道斯渊收集夜露是为了退她的烧,得是承过月照的露水,要从细嫩的叶尖尖上一颗一颗地采,费时费力,这种活灵巧的妖精做起来更趁手,斯渊却不想假手于人。
“陛下亲自喂女王喝下的。”分针道,“您不记得?”
缪梨想了想,没印象,感到有些歉疚。
这歉疚使得她哪儿也没去,安安静静坐在王宫一隅,边处理政事边等待斯渊醒来。
斯渊没睡太久,醒后得知缪梨在外等候,赶忙让男仆长将她请到跟前。
已经过了用早饭的时间,缪梨还是端了早饭过来,斯渊正用清水洗脸,听见动静,从盆中抬起头,立体无瑕的五官挂着晶莹水珠,慵倦洗去,显得格外清朗。
“怎么亲自端来了?”斯渊笑着问。
他被水打湿的睫毛扑扇扑扇,眼瞳里闪烁着纯良的光。
“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缪梨道,“看看这个合胃口吗?”
她做了小蘑菇汤,跟斯渊做的比起来更清甜些。
这种清淡口是白斯渊喜欢的,黑的那个口味更重,缪梨记得答允了黑斯渊要换他一道菜,等他下次出来再做。
斯渊欣欣然坐下,享用缪梨给他做的早餐。
他很安静,吃东西不说话,只是喜欢看缪梨。缪梨觉得汤又不长她脸上,看她做什么。
饭毕,斯渊轻轻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蘑菇汤。”
不愧是魔王,嘴巴好甜。
“你言过其实了。”缪梨道。
“我从来不对你撒谎,梨梨。”斯渊道。
他这样真诚,缪梨的负罪感更重,因为她打算把被黑斯渊搅黄了的退婚之事重新提起:“那个,先解除婚约再订婚的事情还算数吗?”
斯渊看着她,眼中微澜:“恐怕不能了。”
缪梨一惊:“为什么?”
斯渊起身到床头取了一张纸给缪梨看,上头一通狂草,缪梨看完,心凉了大半。
那是黑斯渊的笔迹,笔锋犀利、势如疯狗地写着,“想想代价”。
写给白斯渊看,也写给缪梨看。
“他是光耀森林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斯渊道,“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稳定的主人格,分裂出的副人格反而十分稳定,真是奇谈。
缪梨沮丧之余,对斯渊曾经遭遇过什么越来越感兴趣。
她从斯渊的卧房离开后,私底下抓了分针询问,分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这位忠诚体贴的男仆执意要为女王的问题找到一个解答,于是他一转头,把缪梨的话转达给了斯渊。
帮的一手好忙。
斯渊又来找缪梨,问:“你想知道,怎么不问我?”
彼时缪梨在忙里偷闲地荡秋千,冷不丁听见从背后传来斯渊的声音,脚下一滑,差点飞出去。
斯渊的手来得及时,一把抓住秋千索,定稳了缪梨,弯下腰瞧着她:“听说你对我跟他很感兴趣。”
“没有。”缪梨连忙道,“随便问问。”
“梨梨别怕。”斯渊道,“我不会生气。他对你说我是他分裂出来的人格?”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黑斯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