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气的魔王生起气来,比一贯生气的魔王可怕数倍。
不,数百倍。
月光下的白斯渊飒到近乎梦幻,那滑行于镰刀刀刃上的流光,辉映在所有魔种眼中,令他们瞳仁迷离得失了焦距。
直到这一刻,缪梨才知道,斯渊其实不是不致命的。
他不杀魔种,只是因为不想,不是因为不会。
与黑斯渊鼓动一切制造不安的张扬声势相比,白斯渊的厮杀有种沉静的美感,于层层卫兵包围中取国王首级,动作之快,下刀之稳,大家来得及用肉眼看见的,只不过是他轻轻挥动了一下镰刀。
国王还想求饶,求饶的话没说出口,下一秒,自己的脑袋掉在地上。
他的嘴巴还在微微动弹,眼中来不及弥漫
上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微微迷茫,眼珠子里倒映着月下魔王那英挺的身形。
大公主看斯渊,竟看痴了,双颊不自觉泛红,这种时刻下,原本痴心于黑斯渊的她心跳却被白斯渊夺去,心脏在胸膛中鼓动着,看斯渊身影在雕像嗖一下消失,才回过神,难掩悸动与羞赧,下意识去呼唤国王:“父亲……”
不知何时,缪梨已经松开钳制着大公主的手。
大公主连叫两声无果,低头看见倒在地上的国王,大惊失色,尖锐的惨叫冲出喉咙,惊动仍错愕着的士兵。
士兵们本来就畏惧斯渊,看到国王尸首,更是溃不成军,纷纷求饶。
缪梨很想看看国王是怎么死的,她没能看见。
斯渊的动作比闪电更快,挥刀的下一秒就掠到她身后,大手捂了她的眼睛,不叫她被蠢物的死亡惊扰。
“你做了什么?”缪梨问。
斯渊手上微微用力,将她带入怀中,为她做屏蔽一切的墙。他呼吸平稳,话语也温柔,安抚着她道:“没事,别害怕。”
缪梨还想问,听得一片嘈杂,想看看周围乱成什么样,斯渊却不给她机会,果断地将她抱起,足尖一点往空中腾跃。
缪梨听见风声与振翅的声音,大公主的尖叫忽而远了,斯渊放开手,她发觉自己坐在龙背上,正被黑龙载着,一点一点远离椋国的王宫。
树木生长起来,异常粗壮,如同巨人的臂膀,而那成千上万的巨人臂膀纵横交错,越过王宫的围墙,把这座权力的容器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囚笼。
缪梨回到光耀森林两天,从宰相时针与其他仆从的口中陆陆续续听到椋国事件的后续。
国王已死,大概这个国王的不靠谱平日椋国国民们也看在眼中,竟没有产生什么骚动,这时候斯渊趁机拿下椋国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已有数个大臣连夜透过消息来表示愿意替他做内应,算盘大得很好,可惜斯渊没有吞并椋国的兴趣。
大公主继承了王位,但她的王座坐得并不随心所欲,斯渊没夺她的国家,却把她变作傀儡,她在椋国发布的每一条命令都需要经过他的批准。
“陛下不喜欢打仗,换了那位陛下,想必现在已经把椋国踏平了。”时针心想。
斯渊不吞并椋国,除了真心不想,另外有一重考虑。
“我不希望梨梨不安。”时针劝他还是拿下椋国时他说,“这样吞并椋国,怕梨梨多心,担忧以后惹恼我,我会以同样的方式侵吞卡拉士曼。这样她不敢对我生气,不能跟我以正常的夫妻模式相处了。”
他想她知道,她是不同的,无论她做什么,哪怕要他的命,他都不会伤害她和她的国家。
“是。”时针终于死了把椋国并入弗洛瑞斯版图的心,斯渊提起缪梨,他倒有话要说,“陛下跟女王的婚事要如何打算?跟女王磨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该定下来了。”
“我很想跟她结婚。”斯渊道,“但从前我没有想过,也不介意,如今开始有一点介意了——你说,婚礼举行的时候,她念着斯渊这个名字,心里想的是我,还是那个他呢?”
这个问题时针回答不上来。
是夜,缪梨乘着凉风,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专注地出着神。
斯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在椋国那么干净利落的斩杀,的确激起缪梨心中某些不安的反应,不过不像他担心的那样严重,她只是在想从前那种过于明示的求退婚方法,在白斯渊身上也不能用了。
黑斯渊索命的时候,至少还告诉一声,白的这个不动手则已,动起手来是没有友情预告的!
他讨厌大公主那样抢扑,缪梨心想是不是该效法大公主的行径惹他讨厌。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斯渊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等到在思绪的边境回神,看见眼前站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时,她不由得吓一跳,脚下急刹,把秋千停了下来。
“吓到你了么?”斯渊轻轻地问。
这个斯渊很喜欢戴额箍,金丝编就的额箍在月光底下闪闪发亮,折射出高贵且值钱的光芒。
他的眼神比额箍更亮,热情真诚地注视着缪梨,简单明了得像一眼望到底的湖泊,这样的神情,无论如何跟那个月下挥镰刀的大魔王联系不到一起去。
但他偏偏是。
缪梨又想叹气了。
“有什么事?”她问。
“从椋国回来,你的话比以前少,对我也不像从前。”斯渊道,“我想,是不是我那时候吓到你了。”
“没有的事。”缪梨摆摆手,跳下秋千,“别乱想。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她想走,没能走成,手被斯渊捉住了,他把她拉回跟前,脸上忽然涌出的惊慌神色看得她有些诧异。
“你说谎,我知道你对我疏远了。”斯渊着急地道,“我不喜欢伤害其他魔种的性命,那个国王威胁到你,我才动手的。你不喜欢,是不是?我再也不做了。”
“不要怕我。”他的眼神真像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别抗拒我,拜托你,梨梨。我什么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