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算有默契,同一时间做出反应,一分一毫都不差。
缪梨递出起草好的退婚书:“陛下签字。”
帝翎则开口问:“女王没有行李要带的么?”
话音同时响起,话音同时落下。
缪梨的手顿在半空:“什么行李?”
“我以为您会有些贴身的东西,要带去斯凯。”帝翎道,“不带也好,斯凯王都的东西一应俱全。”
“谁去斯凯?”缪梨慢慢地问。
事情发展超出想象时,她往往有些呆。这么慢慢地说话,其实非常可爱。
“您。”缪梨发呆时,帝翎诧异地与安珀交换了目光,安珀一眯眼,他当即会意,坚定地道,“您和我们到斯凯去。”
“您不是要在这里签字的吗?”缪梨终于品味出当下的局势,着急地把退婚书扬了扬。
说话不算数,还当什么大魔王!
“我想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帝翎道,“昨天也完全没有说过要退婚的话。”
缪梨不信,都是魔王,你来我往明示暗示的套路玩得还少吗?帝翎昨天肯定懂她的意思,并且也是同意的,谁料一觉醒来竟然变卦!
帝翎的印象分又噌噌噌往下掉。
所幸,他及时做了一件挽回分数的事情:“就算想,也要处处看才知道,如果将来结婚,您就是斯凯的王后,总要去我们那里熟悉一下。”
昨天说话还欲言又止,今天嘚啵嘚啵流畅不已,好像把台词背了千万遍。
缪梨负隅顽抗:“可是我的脸……陛下跟我还是不要互相困扰。”
“女王脸上的红点好了。”帝翎道,“即便没有红点,您的样貌也并不丑陋,请不要妄自菲薄。”
当着帝翎的面,缪梨有了落泪的冲动。
德馥的行李没有白收拾,最终还是派上用场,而德发这个混蛋,完全不知道缪梨为退婚做的努力,送缪梨离开时,他很欢快,拍着胸脯保证会照管好国家,请女王安心到斯凯去。
私下里,德发跟缪梨咬耳朵:“这位陛下虽然虚名过盛,可也是很帅的,斯凯是魔界唯一一个空中国,不仅强大有钱还特别,女王选他选他!”
“选你个大头鬼!”缪梨狠狠给了德发一个棒槌。
昨晚白高兴一场,事到如今,不仅要乖乖到穹顶城去,还不能骑龙。
“斯凯在天空上,爬升时会遇上飓风,女王头一次去没有经验,骑龙可能有些危险。”帝翎道,“让龙在后面跟着飞吧。”
帝翎和安珀是坐飞车来的,两辆金车都很宽敞,缪梨已经做好跟未婚夫共乘的觉悟,没想到他安排她跟安珀同坐。
“你们女……女孩子一起坐比较方便。”说这话时,他那欲言又止的感觉又回来了。
跟未婚夫相处的危险系数,与跟安珀相处的危险系数,用膝盖算都知道是前者比较大。
缪梨以后大概会后悔听从了这用膝盖算出来的危险率。
她上车时,安珀已经在车里。
公主在窗边懒洋洋歪着,今天换了宽袍大袖的金边花裙,长发弄卷了,一绺一绺垂在胸前。她终于没有打那把羽毛扇,尾指挑着一只红宝石戒指在玩。
缪梨坐在安珀对面。车门关闭,这密闭的空间里只她们两个,她没来由地感到有些紧张。
安珀坐没坐姿,仍然好看。缪梨猜想她是个大美女,美的不止皮囊,还有骨相。骨相美,哪怕蹲在地上啃鸡腿,依旧是美的。
她是帝翎的姐姐,不知道比帝翎如何?
缪梨正想着,腿上落了个东西,是安珀把宝石戒指丢过来给她。
“我不要。”缪梨扔回去,“我的首饰够了。”
安珀把戒指丢到地上。
她真的很任性。
这个车子不用马拉,缪梨想看看是怎么动起来的,鼓捣窗户要打开,忽略了对面的安珀。
缪梨又一次研究窗户时,安珀从地上捡起戒指又扔她。
缪梨没好气地望过去,正要让她看看什么是女王的铁腕手段,汹汹的气势却霎时间瓦解于安珀揭面具的动作中。
面具落下,她看见安珀的脸。
有一瞬间,缪梨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
不光眼睛花,她呼吸难以自制地停顿,心音消失,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双眼发直,一眨不眨地望着安珀。
面对过于美的物事,所有魔种都免不了这种反应。说不出话,没有形容词,直白的一个“美”字过于贫乏,要说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无瑕秾丽至极,一笑万千芳华动,只有凝望。
缪梨忽然懂得,什么才能够叫做魔界第一美。
那些给帝翎赞誉的魔种要是见过安珀,那就没帝翎什么事。
她回过神,深深感觉看公主看呆了非常丢脸,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到一边,借研究窗户掩饰尴尬。
她这么快回神,回神之后第一反应竟是假装无事发生,大大震惊了安珀。她流波美目睁得圆而又圆,从未遭遇的处境令她第一次手足无措。
震惊之后,就是浓浓的不悦和不甘。
缪梨找着窗户的一条缝,小心抠着,一只手探到她旁边,引着她回望。
安珀惊世绝俗的美貌又映入眼帘,她这种美,已经阴阳勿论雌雄莫辨的境地,做女的好看,做男的也会很好看。
缪梨看着安珀,点头表示肯定,听见外面启程的声音,赶紧又去弄窗户,再不看就来不及。
安珀更惊,她有点生气,蹭到缪梨身边坐,要她看她。
“好了好了知道你很美。”缪梨道,“再不看外面就不知道车怎么飞的了!”
这个自恋臭屁公主,美又怎么样,一遍遍炫耀也是够呛。
缪梨一心研究无马车厢飞行的秘密,哪知道窗户根本打不开,做最后努力时,在她看不见的外面,送行的工匠国国民们倒是亲眼看见车厢底部腾起一朵巨大的云,云托着车厢,嗖一下子弹上高空。
“噢!”国民们惊叹,“这个用手可制造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有国民反驳,“不试试看别说不可能。”
“那回去试试!”
国民们斗志昂扬地回去造云。
车厢弹起的瞬间很是颠簸,缪梨没坐稳,又被安珀拽着,一下往外歪倒,只听咚一声,她和安珀都倒在了地板上。
她比较幸运,倒进安珀怀里,安珀则是以血肉之躯实打实地撞了回,听着都疼。
缪梨急急忙忙道:“没事吧?”
安珀没说话,也不顾着起来,胳膊一圈,把缪梨圈在怀抱里。
缪梨真是软乎乎,闻着也很香。
安珀因被忽视而生的惊与怒悄悄消失,变得饶有兴致,她伸出手指,隔着衣服在缪梨的脊背描写魔文。
她写道:
一起到天空看看吧。
这样温柔,这样缱绻,配着这副皮囊与骨架,哪个魔种承受得了。
沦陷已是势在必行,可下一秒,安珀听见缪梨道:“你能不能不要挠我?我们还是坐起来,这样很难受。”
安珀的动作僵硬顿住,碧瞳之中燃起了火。
缪梨费劲撑开安珀的胳膊,这个公主力气超大,比她的还大,一时之间竟挣不开。
好在安珀自己主动松手,缪梨一喜,正要爬起,安珀将她往上一提,低头在她面颊狠狠香了一口。
这一口亲得突然,又很用力,亲完之后,缪梨还没呆,安珀先她一步呆傻。
缪梨脸上涂了很浓很浓的妆,迄今为止没有卸掉。
安珀有着神奇的冲动和脑回路,竟然敢用嘴来挑战她脸上厚厚的粉。
缪梨不知道该训斥安珀乱亲先,还是对安珀表示同情先,大惊之后,她还是不厚道地噗嗤笑出声。
安珀放开缪梨。她拼命擦着嘴巴,脸色好难看。
她嘴巴红红的,竟然不是因为擦了口红,是天生轻薄红润。
直到到达穹顶城,安珀也没有跟缪梨说过一句话。
车子离地,往上升去,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与飓风狭路相逢,猛烈撞击与冲刺,车厢内安然无恙,感受不到万分。车子最终冲出疯狂的飓风层,穿破猛烈的乌云层,进入华光万丈的“穹顶城”斯凯。
斯凯是一座庞大的空中王国,整个国度由一根巨大的天柱支撑,整体形似蘑菇,天柱是结实的菌柄,幅员辽阔的王国建立在伞盖之上,从未坍塌,永不倾覆。
斯凯的空中飘荡着许许多多坐着云的魔种与靠云发动的车厢,络绎不绝,底下成片成片的金色建筑群与日光交相辉映,说不出谁比谁更璀璨。
王都尤为繁华,最庞大的金宫伫立在正中央,那就是帝翎的宫殿。
抵达王宫上空,车厢并不降落,安珀打开车门,呼呼的风灌进来,好似即将把车刮走。
安珀黑着脸朝缪梨伸出手,她对缪梨的气还没消。
“这很高。”缪梨看了下高度,不由胆寒,“直接跳下去吗?”
安珀把手一晃。
现在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人生地不熟,跟安珀跳最好。
缪梨心一横,把手放进安珀手里。
安珀捉稳缪梨,带着她往下一跃。
庞大的失重感将缪梨裹挟,在无所依托的空中,唯有坠落再坠落,眼睁睁看着大地急速靠近。
下落到一定高度,一阵风旋腾而上,将安珀与缪梨稳稳托住。
风往下沉,沉到地步,温和瓦解,缪梨双脚落地,除了头发吹乱一点,浑身上下完完整整。
“好玩!”她兴奋地对安珀道。
她这样高兴,即使顶着丑丑的花脸,也好像抚慰了安珀糟糕的心情。
安珀面色稍霁。
帝翎随后落地,将缪梨带往王宫。安珀则在王宫门口与他们分道扬镳,一阵大风起,安珀借风飞得无影无踪。
想不到她不仅美貌绝伦,还很厉害。
然而这些优点加起来,还是无法跟她的神经质抵消。
帝翎带着缪梨进了王宫。王宫很大,高高的围墙围着宫殿,仆从很多,不知地情如此,还是过度自由,抑或纯粹的没有礼貌,他们看见帝翎并不行礼。
王宫前殿是议事用的,时常有大臣在,帝翎带缪梨绕路走,不经过前殿。
“这位是谁?”有仆从上前问。
得知来的是工匠国的缪梨女王,一下子不得了,仆从们奔走相告,都跑过来行礼。
“对我行礼,却不对你行礼?”缪梨问。
帝翎摸了下鼻子:“他们习惯这样。”
好自由奔放的习惯,缪梨的卡拉士曼已经很自由,在王宫之中也没有这样。
帝翎带缪梨参观大半圈王宫,没有告诉她她的房间是哪一个。
眼看逛完,他们又要离开王宫,缪梨忍不住问起自己的住处。
“你跟安珀住。”帝翎道,“公主另有住处。”
“这为什么?”缪梨愕然。
倒不是说不好……她的这些未婚夫里,帝翎还是头一个提出让她到外面住的。
缪梨忽然觉得解除婚约不是没希望,至少帝翎表现得对她很没兴趣。
“安珀想跟你住。”帝翎道,“你就算住在外面,也可以每天都到王宫来。”
这倒不必。
缪梨想一想,接受帝翎的安排。
帝翎说他手头有事,安排两名卫兵陪缪梨前往安珀的宅邸。
缪梨走后,帝翎仿佛一下子松弛了神经,狠狠地从肺中呼出一口气。
他快步向前,足尖点地飞起,一直飞到王宫最高处,有个魔种在那里等他。
帝翎到时,那个穿金边花裙的身影已经在栏杆靠坐多时。
安珀手持烟枪,慢悠悠抽一口,虚无缥缈的烟气吸入肺腑,又被她吐出,完美的烟圈随风而逝,味道竟是淡淡的甜。
帝翎落地无声,安珀连头也没回就知道他来了:“安置好她了,侍卫十四?”
哑巴公主竟会说话,一开口,是沉稳酥靡的男声。
“都好了。”表面上是魔王本王、实际上是魔王身边排行第十四的侍卫以拳击额,无可奈何之色溢于言表,“陛下,您要扮公主扮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