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缪梨的见义勇为,翡光表现得非常淡定。
尖刺都要扎到他眼睛来了,他还跟没事似的,也不道谢,只是淡淡道:“不用这么激动。”
“拜托,你有没有搞清楚刚才是什么情况?”缪梨道。
“这个东西伤不到我。”翡光道。
他抬手,指尖在冰刺尖端轻轻一触。
也没见用什么力气,但缪梨手心倏然空落,下一秒,寒冰就碎作绵密细腻的霜,须臾,融化得半点痕迹都没有。
像翡光这样的厉害角色,怎么会想不到有漏网之鱼,但是漏就漏,哪怕漏的是条大鲨鱼,他也没在怕的。
除开对自身实力的极度自信,还因为他完全生不出害怕的情绪。
没有感情在这个时候倒不见得是坏事,至少让他保持了近乎变态的镇定。
缪梨板着脸:“好的。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跟着我学,你的魔力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很大提高。”翡光问,“你想学么?”
缪梨的神情立马松动,声音也软下来:“想。”
“我可以教你。”翡光道,“从明天开始。”
“你为什么愿意教我?”缪梨问,“我的魔力强大不强大,对你都没有影响。”
“在世俗的夫妻关系中,丈夫有帮助妻子的义务。”翡光道。
缪梨马上更正:“我跟你不是夫妻。”
“迟早会是。”翡光道,“对我来说没多大差别。”
他在自作主张代入丈夫角色的时候,对缪梨倒是极为慷慨。
最需要他慷慨的地方,却小气得不得了。
翡光说完,自认没有什么事情,转身要走。
缪梨叫停他,她的脸又板起来:“陛下真的没话说了吗?”
“没有。”
“你有。”缪梨恨铁不成钢,左右两只手齐上,轻轻捏住翡光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你欠我一句感谢,陛下。”
“我并没有叫你来救我。”翡光漠然。
他被掐着脸,那股冷漠劲儿在脸肉的变形中少了大半,一半滑稽一半冷漠,显得好笑起来。
“那你应该在我动手之前说。”缪梨道,“没有事先表态,就应该在接受了其他魔种的善意之后,说句谢谢!以后这样,谁还会帮你?”
翡光沉默了。
他定定地看着缪梨,没有摘掉她在他脸上作乱的手,只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缪梨就一直保持掐他脸的动作,她没用力,但手臂僵在半空也是很酸的。
这股小孩子斗气一样的局面,以翡光的开口告结。
来到秘境短短几天,缪梨已经很熟悉小魔王的脾性,知道他是块冷硬的骨头,也做好了他不配合的准备,但没想到,他妥协的速度比她想的快很多。
“谢谢你。”翡光道。
他此话一出,缪梨的眼睛惊奇得圆溜溜起来。
她不自觉放开他的脸,心里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震惊,自认为做到一件世界之最的难事——毕竟作为一个王,向另一个王道谢是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按翡光的性格,他肯定认为没有必要。
可,如今他把谢谢说出口了。
翡光目送缪梨离去,她的雀跃全写在脸上、背影上,跑得远些,她以为他看不见,还高高跳起。
难以理解的行为,他完全不觉得说那一句话有什么好值得她动容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在道谢与不道谢之间,为什么自己最终选择开这个口。
缪梨想得不错,翡光的确认为道谢没太大必要。
至于做出最终选择的动机,他懒得探究,也不想探究,把衣服一脱,从露台跳下,落进台底冰凉的湖。
翡光在湖里洗了个冷水澡,湿哒哒地上岸,此时夜已经很深了,他不想睡觉,胡乱穿上随手召来的干净袍子,光脚走到王宫深处,踏进一个亮着光的房间。
房间里坐着侍奉了翡光多年的占卜师。
占卜师端坐在高台上,浑身笼罩在斗篷中,面目不清,跟前摆个水晶球,水晶球里散着迷蒙不清的雾。
他朝翡光点头致意,道:“陛下在坚定地按照命运的道路走么?”
“我不认为我的生命除了完成既定命运之外,还有其他意义。”翡光道。
湿哒哒的金发贴在他脸上,使他的面目显出一点脆弱感。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加那道锁?”占卜师问。
翡光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左脚脚踝那道黑锁。
缪梨看的时候,总觉得他这把锁很沉,锁的确很沉,十个大汉也拉不动的负重,戴在他脚上,他每天还走得那么悠闲。
“陛下您看见的命运,除了跟缪梨女王永远纠缠外,还有一条吧。”占卜师道,“您的心会为她大乱,既然这也是命运,为什么又要戴上禁锢感情的枷锁逃避它?”
“我习惯了没有情绪波动的感觉。”翡光道,“不想改变。”
他看着水晶球里的混沌:“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不打算像他们一样,成为无用情绪的囚徒。我选择了命运里的一个可能性,理应有权利拒绝另一个可能性。”
“那么。”占卜师问,“看着缪梨女王时,陛下心中全无波动吗?”
“完全没有。”翡光道。
翌日清晨,缪梨终于又跟翡光在同一个餐桌上用餐。
他真扛饿,这几天里才吃了两三顿,吃得还不是很多,精神却一如既往地好。
对于这样偷偷摸摸的注视,翡光已经习以为常。但他十次里还是有九次会直接点破:“你在偷看我。”
缪梨的脸皮由薄变厚,刚开始被抓包还会强行解释,现在连掩饰也懒得掩饰:“不错。”
翡光问:“为什么看?”
每次偷看他,缪梨都有不同理由。
上一次是看他肚子有没有饿瘪,上上次是有只虫子落他头顶,上上上次,说他长得很像她朋友茉莉的理想型。
缪梨这次不用找理由,她是真的有事:“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教我增长魔力?”
“晚点。”翡光道。
缪梨“噢噢”两声应下,又道:“如果我变强了打败你,你应该听从我的一切条件,对不对?”
翡光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翡光拿起餐巾擦嘴,不假思索:“不可能打败我。”
他跟奢玉一样,有着爆棚的自信。
“那么你跟奢玉比谁更厉害?”缪梨又问。
“现在不分上下。”翡光道,“以后难说,要杀奢玉,只有趁现在。”
缪梨心里一沉:“你会杀他么?”
“我对他不感兴趣。”翡光道。
缪梨放在桌底的手悄悄握了起来。她道:“也好。以后,我会打败他。”
这次翡光倒没说不可能。
他起身离开餐桌,缪梨跟着起身,他走到哪里,她也到哪里。
原本以为翡光要去王宫训练场,结果他走出王宫大门,骑上龙,准备往远处飞。
他的龙真漂亮,鳞片金闪闪,可比主人有感情多了,看见缪梨,会低头行礼。
缪梨的波波不在,她只好坐翡光借她的一条小龙。
“要去哪里?”缪梨问。
“荒山。”翡光道,“去屠龙。”
“什么!”
缪梨想追问,翡光的金龙拍拍翅膀起飞,一下把她甩得很远。
两条龙一前一后飞到荒山,那儿已经改成大型的屠龙场,黑铁林立,刀刃森森,龙的咆哮,隔老远就能听见。
咆哮声只有一道,要杀的龙也只有一头。
落地之后,缪梨总算能逮住翡光刨根问底:“为什么屠龙?”
“该死就要杀。”翡光道。
载他们来的两头龙听见将死之龙的叫嚣,都变得躁动不已,相同血脉的感召,让他们的眼神变得野性十足。
翡光反手下按,两头龙齐齐坠地,头几乎给砸得陷进土里,立马恢复老实,再不敢生出歹念。
“走。”翡光道。
龙以比逃命更快的速度飞走了。
看守得知魔王到来,跑出跪迎。翡光好像没看见他们也没听见他们的话,自顾自往里面走。
缪梨感觉从翡光嘴巴里也无法干脆利落地得到情报,放慢脚步叫了一个看守过来,问他这里待宰的龙犯了什么罪过。
“这头魔龙生性邪恶。”看守道,“一直在荒山里蛰伏,靠猎捕同类为生,后来它吃龙吃腻,跑到魔种聚居地,吃了很多魔种。魔龙太过凶恶,只有陛下才杀得了。”
缪梨点点头,加快脚步,追逐翡光的步伐。
翡光已经走到一座森严的大门前。
他没有动手,门自发地打开,缪梨恰好赶到,扑面而来一阵浓重的铁腥味,挥之不去,她抬眼一看,被门内密密麻麻插墙的武器震慑得头皮发麻。
这是座武器库,里头成千上万的铁器,全是为屠龙而打造,刚刚开刃,雪亮得晃眼。
翡光伸手,一柄长刀铮地从墙壁脱出,飞到他手上。
他将刀刃对准手心往下压,手心顿时多了条清晰的血痕。
血从伤口冒出,晃晃悠悠在空气中聚成一团,一团分作十团,十团分作数十颗,数十颗不断细分,细分成数不胜数的许多小血珠,血珠随翡光挥手的动作四处飞去,每一滴都准确无误地附着在一柄武器上。
“没有魔王的血液,龙死不了。”翡光道。
缪梨看鲨鱼牙一样密集的武器看呆,须臾反应过来翡光在给她讲解,连忙道:“要我帮忙么?”
“不用。”翡光道,“见不了鸟断腿,何况屠龙。”
“一个是无辜,一个是罪魁,能一样吗?”缪梨没好气地,“魔龙为祸四方,不杀岂不是更多魔种受害?”
她这么说了,翡光还是不用她插手。
“你没有经验,会妨碍我。”他道。
他往武器库深处走去。
缪梨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走,铁腥味越重,铁器重如千钧,铁器的味道也重如千钧,缠搅在一起,沉重得她呼吸不过来。
翡光在武器库尽头停下脚步。
武器库原来是打通的,原来有两道门,比起进来时的大门,这道门显得更为恐怖,门上缠绕铁链,贴满防御的魔符,门后头,更是传来迄今为止最清晰的龙息。
沉沉的怒吼震耳欲聋,仿佛来自立足的每一寸土壤。
“你可以现在离开。”翡光道。
缪梨把手背到身后,握开一扇魔符,深呼吸两下定定心:“我不害怕。”
魔符齐齐焚毁,铁链寸断,大门轰隆隆地动起来,每开一寸,就有移山一寸的可怕气势。
磅礴的热气从门外喷涌进来,随着门的大开,热气弥漫了整个武器库,缪梨揉着眼睛,努力往里头看,没想到里面居然很平静。
熏眼睛的热气散开,放眼望去,只有嶙峋的石头,哪里有龙的影子?
这么反常,叫缪梨心里莫名的不安。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下一秒到来的意外证明她的警惕是对的——
轰隆一声,巨物从天而降,砸在眼前,沙尘滚滚,地也摇了三摇。
翡光在地动山摇中岿然不动。
尘嚣散去,那不明之物露出真面目。
那是一只狰狞的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