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摸了一把小孩子的脑袋:“长大了!”
女王回国的消息在大街小巷传来,国家小的好处是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传到王宫里,等缪梨从许多个热情的拥抱中离开,终于踏进王宫大门,迎面就看见德发已经在门口等待。
“女王!”德发长长地伸着手,“女王!”
只听嗖一下,缪梨就到了他跟前,把他吓一大跳。下一秒,年轻的女王将她的宰相一把抱住,熟练地用两只手去捉他头上的角。
“你胖啦!”缪梨道。
“我日夜担心女王,都要掉下十斤肉,怎么会胖?”德发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缪梨就扯了扯他的脸肉:“还说没胖?上次见你,脸上没有这么多肉。”
她真高兴极了,显然没听见他刚才说的后半句。
“那是呜呜呜呜!”德发努力发音,还是没把“中年发福”说清楚,等他脸上那两只做作乱的小手终于撤走,他赶忙又要禀报,可这回连个字也没吐出,缪梨就一阵风似的往王宫里卷去。
“德馥!德馥!”缪梨甩着包,跑到后面连鞋袜也不要穿,一并踢了,光着脚在走廊里找德馥,“我回来了!”
德馥端着一盆派走来,远远瞧见缪梨,还没说话,笑容就布了满脸。
“这是女王,还是哪里来的野姑娘?”德馥道,“你跑了那么多地方,怎么还是喜欢乱来?”
“这是我家嘛!”缪梨跑过去,拿开派,一把将德馥抱住。
她这才觉得是真正回了家,眼睛一眨,觉得好像有眼泪要掉出来,连忙啊呦一声,遮住眼睛。
“我最近泪腺太发达。”缪梨道。
“这有什么?”德馥一看缪梨捂眼睛,心里也酸酸的,再仔细瞧瞧缪梨,头发很整齐,小脸儿也莹润干净,身上没有少肉,哪里都很好,可她还是觉得缪梨一定在外头吃了不少苦,“自己家里,想哭就可以哭,我不会告诉大家的。”
“噢?那么又是谁说女王是野姑娘?”德发气喘吁吁地跑来,正瞧见他妹妹跟缪梨两个抱在一起。
“我就喜欢野姑娘。”德馥道。
缪梨本来要哭,听他们拌嘴,顿时不想哭了,抬起头来说:“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什么好消息?”德馥问。
缪梨从她怀里窜出,一拍掌,眉飞色舞地道:“我跟翡光的婚约解除了!”
说完,她自己先啪啪啪地鼓掌。
德馥睁大了眼,德发也睁大了眼。
他们两个像是见了鬼一样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高兴了会说不出来话,不高兴也会说不出来话,但缪梨看他们的表情分明不像高兴。
德发还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只要魔王好,无论哪个都支持的,德馥跟她哥哥不同,只要缪梨开心,跟大国的婚约泡汤了也没什么。
可如今,德馥也是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
缪梨觉得不对劲,眼角眉梢的兴奋少了大半:“发生什么事情?”
“女王,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德发终于找到机会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缪梨警惕地:“什么事?卡拉士曼财政赤字了吗?还是你又——”
她眼睛猫一样圆溜溜,声音不自觉高了八度:“还是你又去哪里给我弄了几个未婚夫?!”
“不是,不是,都不是。”德发道,“就今天发生的事情,在你回来之前,其他大臣讨论完政事回家去,我跟德馥在王宫,听见你房间传来响动,我们过去一看……”
他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双目含泪:“婚书,你的婚书,全都燃烧起来了!”
“烧得一点也不剩。”德馥平静地补充。
德发说完,看见缪梨呆若木鸡。
很好,他心里总算找回了一点平衡,因为看见婚书燃烧时,他也是这么五雷轰顶呆若木鸡,呆完之后疯狂地去抢救那些比他生命更宝贵的婚书,可惜于事无补,婚书的灰烬还是从他手里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就像他破碎的心。
好歹德发已经缓过来了,有那个余力安慰神伤的缪梨。
他咳嗽一声:“女王不必太过伤心,婚书还是可以重新缔结,只要选择其中一个魔王重新签……”
德发说着,忽然感觉不对,缪梨怎么可能会为了燃烧的婚书伤心,他再一瞧,果然看见呆若木鸡之后的缪梨脸上露出比清晨玫瑰更娇艳的笑容。
过年了,过年了!
缪梨脑子里炸开了花。
她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么惊喜,飞快冲进房间,打开那个存放着婚书的盒子,果然不见了那几份要命的婚书,重获新生的喜悦直冲脑门,将她冲得飘飘然,刚才憋住的眼泪现在全冒了出来。
她不用死了!彻底自由了!
缪梨抽着气儿抹眼泪,抹着抹着又笑起来,又笑又哭的样子,把德发跟德馥都吓住了。
德馥上前去替缪梨擦眼泪,缪梨扯着她的袖子哭,德馥从没见缪梨这样哭过,好像受了许多的委屈,现在要一次性哭个痛快。
德馥一联想,立马极了:“是不是那些魔王欺负你?狗东西!是哪个欺负你?”
她想一想那些曾经来卡拉士曼寻找过缪梨的魔王的面孔,个个都是好脸,现在所有的好脸都面目可憎起来。
德馥把缪梨所有的前未婚夫一通批,吓得德发赶紧左右张望,生怕传了出去给其他魔种听见,再传出国门,那就精彩。
德馥批完,缪梨才从手帕里抬起那张哭得红红的脸:“他们谁也没有欺负我。”
缪梨一边说,一边轻轻打了个哭嗝。
其实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想哭,哭到后面已经没了大喜大悲的情绪,只是泪腺刹不住。
“那你怎么要哭?”德馥道,“难道舍不得他们?”
“我只是太开心了。”
德馥顿时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把缪梨的脸擦擦干净,一边叫其他的仆从去拿水来,一边道:“今年大家很努力地工作赚钱,以后也会努力,像你曾经说的,那些陛下给过的帮助不能忘,以后我们要回报回去。这样卡拉士曼跟他们两不亏欠。”
仆从拿着水过来了,见缪梨房间那装着重要文书的盒子被拉得大开,连忙去合上,一推,落了张纸在地上。
仆从拿起来看,看一眼,连忙交给缪梨。
“这是什么?”缪梨眯着眼睛看。
德发跟德馥也把头伸过来。
他们三个同时看清了纸页抬头的大字,于是荒诞的情绪同时在他们心头弥漫开。
缪梨心跳失控,手在半空微微颤抖,幸而说话的声线还算平稳。
“德发。”她道。
德发颤巍巍应了声:“我在,女王。”
“这就是你说的,烧得精光?”缪梨晃了晃手上的纸。
纸上盖着两个章,一个卡拉士曼的,一个极乐之地的。抬头赫然几个大字,显示这是缪梨跟弥兰的婚书。
“这,显然是一条漏网之鱼。”德发道。
这条漏网之鱼在缪梨的王宫里引发了又一场怎样的兵荒马乱,实在难以赘述,缪梨虽然遗憾不是全部的婚书都毁去,但也庆幸,至少是一下子去了五个对性命的威胁。
只要弥兰同意退婚,她就能获得真正自由。
所以缪梨还是很高兴。
她没有特别多的空闲去琢磨为什么其他的婚书也会化为灰烬,德发带来的又一个消息吸走了她的注意力和享受回家温暖的时间。
“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禀报,女王。您在这个节点回来实在太好了。”
彼时缪梨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吃了饭喝了甜甜的茶,正是舒心的时候,她不是很想听德发的消息,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但德发一说,居然还真的是好消息。
“您被邀请参加魔王大会。”德发拿出请柬道,“这可是卡拉士曼第一次接到魔王大会的邀请!”
“真的!”缪梨一下子站起。
按照惯例每隔五十年,各个国王的首脑都要进行一次会晤,交流交流国际情况,攀比攀比各国实力,魔王大会召开的时候,就是魔界最暗流汹涌的时候,但也是每个国家的国王和子民最期盼的时候,因为不是每个魔王都能去参加魔王大会,魔王很多,席位有限,只有被认可的魔王才能受邀。
至于这认可的准则,则是由几个实力最强的大国共同商定,并不对外泄露。
卡拉士曼从来没被邀请过,缪梨当了女王,立下许多个目标,其中一个就是去参加魔王大会。
她以为还要再努力个几百年,没想到现在就上了。
“我是靠了裙带关系吧。”缪梨幽幽道。
这现实的世界。
“我们的国力比以前提升了很多呢!”德馥道。
“茉莉女王也被邀请了。”德发道。
缪梨喜出望外:“太好了!”
茉莉是缪梨的邻国好友,她这次也是第一次被邀请参加魔王大会。
“隔壁国的钱现在还没我们的多呢。”德馥道。
“茉莉女王本来想跟您一块儿去,但是您一直没回来,时间又比较紧迫,她就先去了。”德发道。
缪梨听他这么说,不由认真看了一下请柬上的时间地点。
魔王大会的地点在参会国之间随机抽取以保证公平,今年被抽到的国家是珈普,算算距离,有点儿远。
缪梨再一看时间,顿时倒抽冷气:“后天?!”
“是的是的。”德发连连点头。
魔王大会当然要提前到场,提前半个月到都不稀奇,毕竟许多魔王都会到,利用这个机会交际交际是最合适的。
回想前半个月,缪梨还跟奢玉待在一块儿,后来又和翡光到处跑,白白蹉跎了这大好的时光,缪梨把大腿拍青也没办法挽回,只能尽快往珈普赶,越快越好。
于是,缪梨回到她的国家,她的王宫,椅子还没坐热,又要收拾行李,龙不停蹄地往珈普跑。
出发之前,缪梨想到个关键问题。
既然魔王大会邀请的是实力获得认可的国家,那么她那几个前未婚夫一定会被邀请。
缪梨立马出了一身冷汗,瞬间萌生退意。
这要是凑一堆,一定闹翻天,毕竟——他们还不知道她同时订了好几个婚,也不知道她这边留底的婚书已经化成了灰。
德发作为一个贴心的宰相,适时解除了缪梨的顾虑。
“这您倒不用担心。”德发道,“据说那几位陛下今天都拒绝了魔王大会的邀请,魔王大会的名单是一小时一刷新的,现在名单上已经没有他们的名字。”
“是么?”缪梨顿时放下心来。
德馥不愧是缪梨在王宫的得力干将,用极短的时间把缪梨要带的东西打点得清清楚楚,缪梨坐在龙上,一边用冰敷着因哭了一场而微肿的眼睛,一边跟合宫上下告别。
“开会不用很久。”缪梨道,“开完我就回来。”
波波一振翅,把缪梨带上了天空。
上一次乘着波波在天空飞翔,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缪梨趴下去,环绕着波波的脖颈,亲昵地啵了它一口:“你在家里想不想我?有没有到处惹祸?”
波波点点头,又摇摇头。
缪梨回来,它高兴得很,一连在高空翻好几个跟斗,险些将缪梨掀飞。
波波大惊,正要减速,却见缪梨脱离了它的背脊,借着风飞在它身侧。
“瞧。”缪梨道,“我现在飞得很好了。”
在天上飞翔的缪梨女王没有想到,她离开后不久,卡拉士曼就先后迎来了几位超重量级的来客。
德发在王宫大厅被个飞掠进来的高大身影揪住时,他是懵的。
他发懵,一半因为受惊,一半因为眼球被照进视野的绝色面容吸引,移不开目光,也说不出话来,满脑只剩了那金发和碧眼,美丽得像个被过分描绘的梦。
直到对方听见口中重复的“梨梨”两个字,德发才回神,再一看,周围站了一圈仆从,竟都是被对方的美丽吸引过来。
“梨梨在哪里?”帝翎道,“告诉我!”
他心头涌起的暴虐如同层叠的黑云,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劈下雷来,劈得德发粉身碎骨,想到这里是缪梨的家,面前这个是缪梨的大臣,才生生忍住。
德发终于认出帝翎,他随即有些惊慌,想不到帝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王宫,开口道:“安珀公主,你……”
他这话一出,帝翎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外头的天更是电闪雷鸣。
“别叫我公主!”帝翎道,“我问最后一次,梨梨呢?”
“女王她。”德发觉得手腕很疼,“女王她去参加魔王大会了。”
帝翎面色一凛:“什么时候?!”
“不久之前……”
德发话音未落,只觉手腕一空,帝翎竟然瞬间没了身影,飓风拔地而起,不过瞬息便裹挟着整个天幕的黑云朝远方涌去。
德发心有余悸,还没等走出大厅的门,又来了第二位贵客。
一样是不告而入,赤星好歹是从大门走进来的,赤发红瞳的魔王那灼烧一切的气势实在可怕,威压如山,镇得魔种们动弹不得,所以没有士兵或者仆从来禀报。
赤星踏进大厅时,德发膝盖一软,要不是使出浑身魔力抵挡,几乎也马上要给他跪下。
赤星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的五官本来凌厉,不像帝翎那样天生柔美,脸色一难看,就很像要大杀四方,让德发的心理压非常大。
“缪梨呢?”他问。
德发心想死了,女王这下死了,一连两个追上门来可怎么好,但实在不敢隐瞒赤星,连忙把跟帝翎说的话又跟赤星说了:“女王去参加魔王大会了。”
赤星转身就走。
他的威力太大,走了好一会儿德发才缓过来,抚着心口顺气,祈祷着千万不要来第三个。
但怕什么来什么。
德发的双腿好容易重新蓄积了力量,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大厅,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冰凉无比。
他起初以为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仆从跑过来牙齿打颤地通报说永冻雪域的陛下到来,才发现不是自己不争气,而是世岁控制不住流泻的魔力太过惊人。
世岁匆匆赶来,雪容蒙尘,依旧是通身的高贵,眉间那道漂亮的水纹越发翻出幽蓝。
德发看世岁一眼,被这位魔王欺霜赛雪的姿容所慑,低头不敢再看,只听世岁清冷的嗓音在大厅泠然响起:“德发,知道梨梨在哪里吗?”
“知道。”德发道。
“告诉我。”
“女王去参加魔王大会去了。”
世岁道:“好。”
得到消息,他周身散发的冷意似乎压下许多,即便如此,大厅里还是飘起细碎的雪花。
世岁匆匆地来,得到缪梨的去向,又匆匆地走。
他走后,德发也不做什么无用的祈祷,打两个喷嚏,擤了擤鼻子,心知这三个来了,还会有第四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
他等不了多久,征月就来了。
这次又没有通报,依旧不能怨怪底下的仆从,之所以没有通报,是因为直到进门之前,从外面疾驰而来的都是斯渊。
林地魔王周身冲天的黑气,就是灌注了魔力的金额箍与金臂钏也压制不住,那金棕眼瞳中的杀意不加掩饰,即便不针对卡拉士曼的任何一个生灵,也足以叫每个生灵都不敢靠近他半步。
斯渊从得知婚书烧尽那一刻就陷入疯狂,万幸他不至于完全疯狂,在关乎缪梨的事情上总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在踏入大殿时,将身体的掌控权交给征月。
否则,真不能保证德发今天可以活着走出这座王宫。
德发发现向他走来的这位魔王比前面几位都要温和。
征月的焦急几乎要溢出眼眶,可他面上仍是带着安抚的表情,走近德发,说话也是低沉而缓慢的。
“想必你就是德发,对吗?”征月道,“梨梨跟我提起过你。”
德发眼眶一湿润,几乎就要在这位魔王面前哭出声来。
太温柔,太有亲和力了!
“是的,陛下。”德发道,“我是卡拉士曼的宰相。”
“梨梨最近在不在王宫?”征月问,“她好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女王刚从……”德发险些就将缪梨刚从秘境回来的事情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咬住舌头,“女王在王宫,她好好的,不久前才出发去珈普参加魔王大会。”
他看见征月很是明显地长出一口气,仿佛被剖出体外的心脏此刻又好好地回到他的胸膛里,缪梨平安的消息对于征月来说,显然比什么都宝贵。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珈普找她。”征月道,“多谢你。”
德发直觉这几个魔王突然到来,又全冲到珈普去找缪梨,为的是同一件事情。想想看,除了婚书出问题外,似乎也只有他们发现自己头顶的青草地需要浇水这一件大事,而后者实在让他两股战战,心惊肉跳。
于是德发在征月转身之后,鼓起勇气叫住了他:“陛下!”
征月回头来看。
“我能问,您找女王有什么事吗?”德发紧张地问。
征月笑了笑:“没事,不用担心。我只是想梨梨了。”
四位陛下全忽然想女王了吗!德发相信他们想缪梨,却不相信他们找缪梨是纯粹地因为想缪梨。
不相信也没办法,征月就那么走掉了。
这真是德发政治生涯里最值得记录的一天,他以一己之力,招架住了四位大魔王。
缪梨还不知道德发的丰功伟绩,也不知道前方有场特大的雷雨在等待,她飞得累了,回到波波背上,快乐地舒展身躯,悠悠道:“不知道魔王大会会有多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