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池的画中之境,亦秋已不是第一次进入了,自是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会伤人分毫。
“这是熏池绘下的画中境,这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段记忆,所以我们在这里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亦秋说着,按下了江羽遥手中的剑,“他有事想告诉我们,不如看看再说?”
江羽遥迟疑片刻,收起了手中灵剑,目光向四周望去。
画中斗转星移只在转瞬之间,当那扭曲又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之时,四周的一切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入目不见山林,只有一片赤红的火海,灼烧着龟裂着大地。
一只黑色的小狗,它踉跄行于这炼狱般的天地,身后的火光透过了它的身体。
原来,它的皮毛骨肉早已被天火灼尽,不知落在何方,也不知被风吹去了何处,如今余下的,不过是一缕亡魂。
一个陨石,一场天火,生灵涂炭不过转瞬之间。
六道轮回不曾为它引路,它便咬牙含泪,不知何处才是容身之地。
它于灾劫之中死去,又于灾劫之中重生。
无数的灰烬,凝成了它的骨骼,汹汹的烈焰,化作了它的皮毛与血肉,而那一颗毁了一切的陨石,最终成为了它的心脏。
石心入魂,千年万年,再难更变一分一毫。
早在火中复生的那一日,它便注定了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死在什么年岁,便永远活成什么样子。
可长不大的孩子,再寻不到曾经的亲人。
混沌初开之时,分明世间妖兽横行,却谁都惧它怕它,唯恐避之不及。
它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隐隐能够感觉到,不管自己做什么,在那些妖兽眼中都是错的。
茫茫尘世,它四处奔寻,终于找到了和自己模样相似的“同族”。
它开心地跑了上前,想要得到一个朋友,亦或是拥有一个家。
可它害死了它们。
原来,这世上真有什么,生来便是祸乱世间的存在。
不管它走去哪里,都注定了孑然一身,不管它遇到何人,都只能看到恐惧与厌憎。
没有人喜欢它,千年万年,从来没有。
它也曾独自行走于这灰扑扑的尘世,藏匿着不敢让人发现,可最后还是逃不过天神赐予的凶兽之名。
人间容不下它,天界留不得它。
为了活下来,它第一次用那可怕的力量去反抗一切。
而所有的罪孽,也从那一刻开始,再也与它脱不开干系。
它开始拼命躲藏,却因控制不好体内的力量,最终暴露了自己,再无处可逃。
有那么一瞬,亦秋不由得想起了幽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祸斗若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兽,那它活了上万年,怎还没将这人间烧作一片火狱?
亦秋下意识握紧了幽砚冰凉的左手,仿佛这样便能与之感同身受,可她知道,自己并不能陪她经历那些残忍的过去。
曾经的幽砚,是否也像祸斗一样,在孤独与无助之中,被一点一点逼上了绝路?
画境中的回忆,依旧光速闪现着无数个模糊或是清晰的片段。
忽有一日,天界的神仙,带着那曾经与它一样同为凶兽的白鹿夫诸前来,它不停地逃,却是如何都逃不掉属于自己的命运。
它以为这一生便要这样结束的,却从未想过,自己活了下来。
它被自己十分厌恶的天神,封印了体内那股可怕的力量。
它以为那座仙山是用来困住自己的牢狱,却并不曾想,那里竟会是上万年来,第一个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里有什么好的?我不喜欢神仙,不喜欢人,他们都坏……
——他们把我们这些妖兽原本居住的地方给抢走了,却还要假惺惺地收留我们,装什么好心啊……
黑色的小狗,望着眼前同为凶兽的女子小声嘟囔着。
它的话语,却已没了昔日的怨恨。
那语气,仿佛只是在和自己最最亲近的人,小声说上几句旁人的坏话。
亦秋不由得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段记忆,依旧发生在敖岸山,可记忆里的敖岸山,却又与她第一次随夫诸、熏池入这画中之境不太相同。
这是祸斗的记忆。
祸斗记忆里的敖岸山,山山水水都是模糊的,是暗淡无光的,就像它过往每一段记忆里,那好似蒙了尘的人间一样,除去火光与灰尘,再没什么色彩,也一点都不干净。
亦秋原以为祸斗的记忆便是如此,从头至尾都灰暗得让人感到压抑。
可渐渐的,它的记忆之中有了色彩,也有了看上去,真正算得干干净净的地方。
起初,所有的不同,皆只有那名叫渐漓的女子。
后来,渐渐有了那个它所“讨厌”的熏池,有了山中流萤般的灵光,有了花草树木,有了夜空的月色与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