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起,木神便时常往返于蛇山和碧海之间。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每次归来之时,都耗费了不少神力。
长大后的小鸟,赠予她的东西,较之从前稍微贵重了些。
人间的首饰,漂亮的玉石,又或者些不知从何寻来的书画,以及出自人间的小话本。
木神总是守在扶桑树旁,平日里能与她说说话、聊聊天的,除了扶桑,便只有那总是很臭屁的金乌。
说金乌臭屁,真不是什么偏见,而是那时的金乌,真挺自恋自大,让人不知如何相处的。
以至于洛溟渊在这画中境里见到了从前的金乌,都忍不住眉心紧锁,似根本不想承认那个shǎ • bī就是曾经的自己。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反正翳鸟为碧海带来了人间的话本,希望木神可以在闲暇之时稍作消遣。
奈何人间话本多是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木神不怎么感兴趣,便都成了扶桑闲时的读物。
某个白日,木神半躺于树梢之上,正休憩养神。
远方飞来的小鸟于扶桑树下徘徊来去,恰见自己送给木神的话本到了扶桑的手上,时有些不悦,飞身落至扶桑身侧,化作人形,小声问道:“扶桑神女,你怎在看这人间的话本?”
“向句芒借的。”扶桑说着,抬眉望了郁溯一眼,不禁笑道,“这不是你送的吗?”
“……是,是我送的啊。”
“这里头写的,可都是男欢女爱的故事,你拿它送句芒那根木头作甚?还不如送我呢,我比较能欣赏。”
亦秋听了,不由笑出了声。
这世上最神奇的事情,莫过于一个真木头嫌弃只鸟儿是木头吧。
这扶桑也当真敢说,人家木神还在上头睡着呢,这话若被听见,又该如何是好?
郁溯一时慌忙起来:“我,我也没看过啊,听人说有趣,便带来了……你,你能欣赏便欣赏吧,木神不喜欢,我往后不送了便是。”
扶桑笑道:“别呀,我也离不开这碧海,你既有空去人间,便也时不时送我点什么吧,我见句芒天天都有小礼物收,都快嫉妒死了。做鸟啊,不好这么搞特殊的,弄得我都要以为你对句芒……”
扶桑话至此处,不禁压低了声音,凑到郁溯耳畔,打趣道:“我都要以为,你对句芒,生了那人间的男女之情了。”
郁溯闻言,连忙低下眉眼,面色紧张道:“……下次,下次看到合适的,我带回来便是。”
木神低眉看了眼树下二人,虽不知她们悄悄说了什么,却仍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难看出,木神望向郁溯的眼里,有着别与旁人的情愫。
只是她自己并不知晓。
郁溯问:“木神不喜欢人间的话本?”
木神答:“甚少接触。”
那之后,郁溯便总是追在木神身旁,将那些自己从人间看来、听来的故事,说给她听。
郁溯问:“木神可食人间的糕点?”
木神答:“不曾食过。”
那之后,郁溯便时常从人间带各类糖糕,缠着向不食五谷的木神品尝。
小小的鸟妖,总是想将自己喜欢的所有,都尽数送给那位救下她的神灵。
而那位神灵,也从不拒绝鸟妖的每一次馈赠。
久而久之,曾经乖巧的鸟儿变得愈发活泼,所求也日多过日。
可但凡是她想要的,木神都会尽力给予。
时而伴她寻朝露,时而陪她品五谷,时而将她藏于袖中,带上天庭参加些热闹的宴会,时而在夜深人静之时,听那鸟儿轻声唱着来自人间的歌谣。
岁月总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木神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终于让那蛇山重新恢复了往昔的模样。
草木繁盛,生机盎然,许多无处可归的弱小妖灵,亦被她收留至此。
可不知为何,她有些舍不得将郁溯送去了。
某个夜里,扶桑不禁问道:“那小鸟的蛇山既已恢复如初,你怎不将她送去了?”
木神沉默许久,最终只轻声说出一句:“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我便送她回去了。”
“你可是舍不得了?”
“……”木神扬了扬唇,笑得尤为勉强。
“我看那小鸟也舍不得你,可你必须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毕竟……”扶桑沉声说着,望向木神欲言又止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将话继续说下去。
“她该去的。”木神幽幽说道。
其实这切,无关舍不舍得,翳鸟都不属于碧海。
那毕竟是一只妖精,除非与仙神结下血契,从此沦作奴仆,否则无法长留于天界之地——如今不管,可日子久了,天界总归是会插手的。
碧海向冷清,根本没有任何妖灵。
蛇山多好,那比碧海热闹多了,郁溯回去了定也会很开心的。
木神这般想着,却仍忍不住将送走郁溯的日子拖再拖。
她甚至不曾告诉郁溯,蛇山早已恢复如初。
心底有个声音,直用力拉扯着她的理智,恨不得大声呐喊,以此向她宣布——我就是想留下那只小鸟,你不准将她送走。
这样的挣扎,愈渐扭曲了画境之中所有的景象。
忽然之间,碧海于那骤雨之中卷起层层海浪,似天神降罚般,久久不曾停歇。
那一刻,每一个入境之人似都能感觉到那一瞬木神心底不曾言说的执念。
可下秒,切终又归于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轻声说出了那句扶桑没敢说出口的话语:“仙神是不可与妖魔相恋的。”
那轻飘飘的句话,似是随风去向了天边。
翳鸟自远方飞来,落在了有木神翘首以盼的岸边。
她化作人形,背起双手,踩着那细碎的海沙,步一步走向了眼前的木神。